浙江省省长信箱 我和省长照过相

  王小木(王君)的小说有着活生生的野气,就像植物恣肆长在田野上,枝影纷繁,就像江汉平原上那些蓬勃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气息浓郁。虽然这是一篇她的民工系列小说之一,但人物的情态是乡野的。读她的小说就迎向了田野横过的风,吹无定处,跳跃腾挪,呼呼而过。这一篇,老曲跟省长照过相,就算不错,这个题目也跟内容扯不上太大关系;陈新自杀,费尽千辛万苦,没有死成,落下笑柄。他的不堪一击的找死,也说不出什么道理。为什么要找死?到了绝望处?受了点骗,老婆不辞而别,一家人的照片把自己剪掉了……一条汉子竟这么脆弱?人为啥会这样了?如此惊恐,一点人生的风吹草动就会否定社会,灭掉自己。
  王小木很懂得往远处写的道理。风吹向远处,不回来也罢,但留下了风声。好的作家是田野和杂草喂养的。
  陈新两口子,中午都不休息。从外面买来两碗面,坐在院墙旁那棵大泡桐下面的石头上,吃完,喝早晨带来的茶水。水瓶是在超市买的超大号的海蓝色的塑料壶,外壳已经伤痕累累,茶叶在水瓶里像海带一样张扬。喝完,男的起身到电开水壶那里灌水,准备上楼粉墙、粉线条。女的在楼下搅拌。把沙和水泥按比例配好,送到搅拌机里,用桶接水,把水倒进搅拌机里。搅拌机隆隆地吐出砂浆,再把搅拌好的水泥砂浆一锹一锹铲进斗车里,然后拖拉进施工电梯里,电梯到了,还得从电梯里拖进楼层里,再一锹一锹铲到灰桶里,把灰桶送到跳板下面,递给他手里。女人的手劲越来越大了,手臂上的肉疙瘩硬得像水泥疙瘩,一般男的不敢近身。
  女的把两人装面的塑料袋子扔进了垃圾坑里,又把两个大洋瓷碗装进了袋里,挂在推车的把手上,拖着铁锹,叭唧两下嘴,又接过陈新手里的茶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嚼着一片茶叶说,像杂草,一点味道也没有。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牙齿上有一大块红辣椒,像补丁一样现眼。
  陈新吼:你个臭婆娘!在乡下连马尿都喝过,娇贵个啥?牙齿上粘了辣椒皮。
  女人用手指抠掉了红辣椒,又喝了一口茶,吞到了肚子里。
  陈新接过老婆手里的茶壶,朝施工电梯走去。老婆咕噜了什么,他没听清,因为老婆把水泥、沙、水都铲进了搅拌舱,按了电钮,隆隆的声音骤起。他进了电梯。开电梯的蒋姐趴在操作台打盹,见他进来,眯起眼睛把钥匙插进孔眼里,扭动上升开关,电梯向他粉墙的十八层哗啦啦地爬去。蒋姐的头发有一股香味。一股什么香味呢?他稍稍闭了下眼睛。哦,栀子花。是的。就是那股味道。从小到大,他只知道栀子花才有香味。那些玫瑰康乃馨什么的,是进了城以后才知道的,就是使出吃奶的劲闻,都闻不出香味来。蒋姐是城里人,从电缆厂下了岗才被老板请到这里开电梯的。一个月一千八百块,三个女人轮着上班,也叫三班倒。城里女人就是城里女人,一千八百块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白,那么香,香喷喷的……突然身子一抖,电梯卡嚓一下停在了七楼与八楼的中间。
  好好,停电了!楼下筛沙的曲平龙吆喝了一声,把铁锹往沙堆上一插,兴高采烈地拍了两下巴掌,不知是拍掉手上的灰,还是鼓掌。低头找了个马扎,搬到电梯边上,坐下,哼着小曲。曲平龙因为没有瓦工手艺,人又长得矮小瘦弱,只能当小工,按天计算,一天九十块,有时候累了,就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停电。
  陈新老婆踅了过来,仰头看着电梯。曲平龙也站起来看电梯方向。这时,又过来了三个人,一个是电工,还有两个是搞水电安装的,身上穿着看不清字但又有字的工作服,到处都是油迹,手上也有黑油,洗过多次又没洗掉的样子。他们都看见陈新已经从电梯里爬了出去,抬脚踩住了脚手架,攀住了八楼的窗台,人一用劲,就跳进屋里了。陈新回头问,蒋姐,你要不要出来?我帮你!
  蒋姐说,我就在里面睡会。你去忙吧。小心点啊!哎,还有你的水壶。
  蒋姐把水壶朝他扔了过去,他一把接住了。那只手,白得像鸽子。对面龙舟小区里的楼顶上,就住着一群鸽子。有时候,它们从这边飞过,阳光把它们照得通透洁白,能让人的眼睛长满了星星。
  不一会,陈新就从楼梯里走了出来,穿过砖头和水泥疙瘩混合地带。还有几个人从楼上陆续下来了。只听得曲平龙说,……早两年,蒋萍萍那种女人算什么?有个外国女人,白得像冬瓜,金发碧眼的那种,哭着喊着要跟着我,追我追了三里地。
  咦,是不是你拿了人家的东西?电工老杨不信。
  嗨,哪个拿她的东西?我和表哥那年去替舅舅讨工钱。我表哥一见到老总,一拍桌子,老总就乖乖把钱掏了出来,那外国女人见了,就爱上我啦!
  你表哥是干嘛的?
  我表哥……是教书的,是老师。
  周围人轰地笑了。陈新扎近人堆,瞟了一眼媳妇。嘴巴张得像鲶鱼,傻乐。脸黑得像泥鳅。叫他不得不想起蒋萍萍的那种白。蒋姐都大她快十岁,看面相媳妇却像蒋萍萍的姐。他皱了下眉头,把水壶递给她。去,灌点热的来!
  曲平龙说,不信是吧?我还与省长照过相呢。
  笑声更大了。曲平龙从后面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剪报,展开。大家看到上面有张照片,一个当官模样的男人与一个小个子的农民工亲热地握着手,农民工的脸有点虚,眉头往中间挤着,而嘴角却往上翘着,像个瓢。
  那人是你吗?
  不是我是哪个?是你呀。
  耶!眼睛。眼睛真是的,我看看!
  还是半年前的■,我还在张老板手下挖下水道。那天,中山大道最中间的那一块塌了,我们就得把旧的下水道管重新挖出来,再砌上新的。旧的下水道里面什么都有,小猫小狗的,红红绿绿的,反正是五颜六色的。我们正干得起劲,却见上面围来了一群人,把我们的天都挡住了。我抬起一看,个个都是有模有样的,还装模作样地戴着安全帽,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对着他们假笑,其实心里骂着他们呢,这帮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哼,任何一个去查,保证都是贪官。哪知这时候,一个长得气派高大的人竟然跳了下来,跟我们一个个握手,还问我们累不累呀工资有没有拿到。我们只有连连点头的份。握到我面前的时候,不争气的眼泪就流下来啦……。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省长。天爷!省长,这是多大的官呀!   陈新女人朝水箱走去。水箱设在大楼右边的平房里,那里有配电室,仓库,洗衣房。中间要穿过沙场。沙场上面用脚手架的钢管搭了个棚子,棚子里放着锹、铲、镐等,铁锹都是青白色的,闪着银光。走着走着,陈新女人就把水壶砸在沙堆上,喊,陈新你个狗日的,自个灌去!
  一堆男人静下来了。陈新女人平常话不多,陈新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老实得像根榆木疙瘩。
  陈新面子上很过不去,摩拳擦掌地说,臭娘婆!真是疯了,看我不修理你!
  曲平龙忙扯住他,吃食的饿狗和闷葫芦的女人,都不能惹。忍住!让她疯一回。
  陈新推开了曲平龙的手,我看你今天是反了!
  女人见这群男人大眼瞪小眼,脸红了下,索性脖子一硬,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新你个王八狗日的,挨千刀的,砍脑壳的,翻倒把杨杈的(上吊死的),冲起屁股流的(淹死的)。你今天敢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老娘陈凤菊就跟你拼了!
  大家哦了一声,她也是有名字的噢!终于知道谜底般地轻松。他们都姓陈呢。难道是亲戚开亲?陈家湾的都姓陈?这个工地差不多都是八宝县十里铺镇二十铺乡的人,还有一些也是亲戚托亲戚介绍来的,差不多都能认识。他们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那边就开战了。女人占了有利位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用铁锹砍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锹,想用镐刨人随手一抓就是镐。她先洒了一铁锹沙过去,陈新的眼睛就迷糊了。这时冲过来两个男人,抱住了她,夺了她手里的锹。陈新悄悄过来,趁机打了她一拳。她就倒在地上了。陈新你是个男人吗?下黑手哇!曲平龙骂陈新。男人就是力气大呵!她悲哀地闪过此念头,泪水就跑了出来。她打了一个滚,就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陈新撞过去。陈新躲开了。她不知撞倒了谁,就和那人扭打起来,在下身乱抓一气。常听人说,只要抓住了男人的命根子,男人就没劲了。那人一边躲闪一边喊,嫂子,我是小祥,水电安装的。小祥是年青伢,还没结婚呢。她松开了小祥。陈新正朝楼道里跑去,她捡了块石头砸过去,没砸到人,又捡根木棍子冲了过去,一群男人把她拦住了,她见人就打,除了抱她的两个没打到外,每个人都挨了她的棍子。她还不满足,用棍子差点就把棚子打垮了。棚子摇摇欲坠,从上面飘下来一些保温板,天女散花一样。她认为棚子太不经打了,就一棍子打向搅拌机。搅拌机隆隆响了起来。电来了!
  水电安装的两个人走进了电梯。蒋萍萍把电梯开下来了,问他们,为啥呀?一些人笑着摇头。
  老曲过去说,陈新媳妇,别闹了,快去铲灰吧。
  她的泪像筛沙一样往下流。
  老曲着急了。这是为啥呀?不是好好的吗?
  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老曲把锹递到她手里,就去干活了。干了一会,她还是一动不动,搅拌机还在隆隆地响,空转。陈新也不见人影了。他过去关了搅拌机,说,你也是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她觉得泪流得差不多了,就摇了摇头说,不累。老曲说,为啥呀?跟哥说说。陈凤菊不说,把手里的锹扔出去,锹端直插到他身后的沙堆上,老曲吓了一跳。陈凤菊就往宿舍走去。半小时不到,她背着挎包向大门走去,还换了件粉色夹克。老曲追过去。哎哎,跟陈新讲好没?不语。你不要做傻事!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什么也不为,就这样走掉了,人家会讲你闲话的。陈凤菊看着他,不语。她脸上还有些水泥点点,皮肤黑,还有长过青春痘的小坑,幸亏陈新没打到脸,要不然,会是怎样的情景?但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如果再苗条一点,皮肤再光滑一点……会怎么样?陈新会不会出来找她讲好话?
  还是不语。
  我保证,陈新会来找你的。女人朝大楼望去。已修到二十六层的大楼,像一个戴着帽子的超大型机械人,二十二层到二十六层上都箍得有脚手架,脚手架就是机械人的帽子。已经有些人爬到帽子上去了,准备把这些帽子的零部件往上面移,移一次就是四层楼,再移一次就封顶了。
  楼道里出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肩膀上还搭着一件衣服。又出来一个人,还推着推车。不见陈新。女人转身走了。老曲喊她,陈凤菊哎陈凤菊,快回来耶!我的话你怎么当耳旁风呢?我,我,我多少比你痴长几岁,省长还和我照过相呢!我的话很灵的,你会后悔的!还是多为伢着想吧……
  陈凤菊已经走出了大铁门。守门的甘大叔喊她,她也没理。
  老曲跟陈新找了三个小工,都没干长久。一个四十多岁的姓孙的嫂子,是老家人,托了三个老乡,打了五个电话找来的。孙嫂子嫌老公太老实了,想出来挣点活泛钱,干了三天就不干了,活路太重,手膀子痛得晚上睡不着,托关系走后门找大老板杨想贵预支了二百块工钱就回家去了。第二个小工也是八宝县的人,是靠近龙口镇,跟湖南相邻,远着呢。五十多岁,姓张,是把田里的活路都忙完了才来的,会点瓦工活,干了五天后,老张觉得太划不来,做瓦工活路一天可以挣到二百多,当小工却只有八十,就跳槽到杨老板那儿当瓦工去了。第三个是在劳务市场找的。那天下雨,工地停工,陈新就找老曲一起到老东门劳务市场去。
  一到劳务市场的侧门,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问他们要找什么样的人。小伙子戴着眼镜,满脸堆笑,说自己手里有五十多个农民工,什么样的人都有,价格便宜,但要现钱,当天的活路当天结账,满意就给钱,不满意再换人。问小工多少钱一天。答七十。陈新高兴坏了,当即就要了一个小工,明天雨停就来上工。
  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个四五十岁的壮年人,说是姓常,又矮又壮实,膀子有一海碗那么粗,一看就是力气大的,河南口音,说快了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不过干活还不错。小车推得飞快,得空时还跳上跳板,跟他清理墙面洒洒水什么的,跟陈凤菊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新是做承包活路的,粉墙活是一平方六块钱,粉多少墙就得多少,平常费用可以找大老板预支,工钱年底决算。这样干下来,一天至少粉七八十平方,除去开支和生活费,净落三百多是没大问题的。没有你陈凤菊,我照样可以赚这么多钱,等你哪天想转来,老子用钱砸你!陈新郁闷了好久,今天终于舒心了一回,一高兴,出去吃饭时,顺便还买了几斤橘子,分给河南小工和老曲他们吃。见有吃的,呼啦就围来五六个人,几斤都快抢光了,他忙抓了四个,过去放在蒋萍萍的操作台上。蒋萍萍抬起头眯着眼说,你吃吧。我不吃橘子,上火。   陈新有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的感觉,便把手机的音乐铃声调到最大。《我的情人我的爱》的歌声在楼道里摇头晃脑。
  到了晚上,小工工头过来拿钱。小伙子说那老常是自己的表叔,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把钱揣到棉衣荷包里,满脸带笑地骑着电动车走了。
  二十天过去了,常叔说要借点钱过生活。陈新说,不是当天的钱当天就给了吗?怎么还要钱?
  常叔说,没那回事呵老板!我没说一天一结。你把工钱给哪个了?
  给你那个侄子了。
  哪个是俺的侄子?
  就是那小伙子啊,叫你们来的那个。年轻人。
  俺个天呐!俺都不认识他。他只是在劳务市场认识的,说有工做,我们就跟他来了。
  什么?你们不能唱戏来讹我!
  老常先是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听陈新这么一说,跳将起来,一把扣住了他的前胸,唾沫飞扬地吼道,哪个讹你了?哪个讹你了?你不能赖账啊!
  老常的电话很识时务地响了。老常用一只手接电话。在电话里嚎了几声,七八分钟的样子,就来了七八人,其中有两个女的,上来就抓破了陈新的额头。老曲也喊来了一些工友,眼看就要打起群架,这时,有辆警车开进了院子。是哪个做好事报的警?大家并没有深想这个问题,都停止了喊叫。两个警察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左右看了看,然后叫老常松开手,有事到派出所去说。老常不松。不给钱就不松。警察吼了两句,老常只装听不懂。警察无奈,只任他去。
  一行人簇拥着向派出所走去。老常最开始与陈新面对面走,陈新走,他退,连口臭都闻得见。退了几步后,他觉得不便,便并排走。陈新额头上的指甲伤痕开始疼起来了,看来还挺深。血迹也凝固了,像一个比较短的感叹号。大街上有许多人盯着他们看,还盯着警察看。幸好,派出所并不太远,走了一刻钟就走到了。
  警察把大家都拦在外面,只让他们两个人到办公室去。
  一个警察坐在桌子前,摊开一个本子。分别问了他们俩的姓名、住址、年龄、职业,写了一会,就开始问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个说给钱了,一个说没给钱。老常说没给的时候,还用袖角揩眼睛,好像眼泪蛮多的样子。警察问陈新,给钱有没有收据。陈新说,没有。警察又问,有没人看见。陈新又说,没有。每次给钱都在晚上,就是有人看见了,也看不清呵。
  于是警察断定,陈新没给钱,必须给钱。陈新有点惊呆了。他也想像老常一样用袖角揩眼睛。但他没有眼泪。他穿的是迷彩服,上面沾了一些水泥灰,已经有好久没洗了,硬邦邦的,就是揩,也揩不出什么水来。他看到狡黠的笑在老常的眼里飘来荡去。事情明摆的,警察怎么就不信?
  警察催他拿钱。他没钱。口袋里只有一百多块钱了。二十多天小工钱,差不多要两千块呐!他看了一眼窗户外的那群人。那些来要钱的人,就像一群圈养的鹅,而自己工地上的那些工友,却像一盘散沙。只有老曲,睁着大眼像一只大灰兔。老曲从陈新的眼神里看到了事情的结局,于是,义无反顾推门进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小陈是给过钱的,这个我可以作证!
  警察问他,拿什么作证?我们需要人证物证,你有吗?
  我就是人证。
  连当事人都说没有人证。你恐怕是伪证吧。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跟省长都照过相,作个伪证又算得了什么?说完,又掏出屁股兜里的报纸,递给警察看。
  警察用眼角扫了扫报纸。报纸已经看不清图像了。警察哼哼了两声,收起本子,站起身说,我昨天还见过希拉里克林顿呢。不过,是在电视里见的。好了,你!替他回去拿钱。要不然,就住几天。
  老曲和陈新都骇了一大跳。住几天不就是要关起来吗?就是坐牢啊!老曲捡好报纸,装进了裤子兜里,一脸无辜。
  警察把本子装进抽屉里,锁好,出去了。老曲也跟着出去了,跟在警察屁股后不住地说好话。警察不理。老曲面子有点搁不住,就站住不动了。
  陈新把脸撇向一边,说,哼!死猪不怕开水烫。住几天就住几天,反正是给钱了,走遍天下都不怕。
  蹲在角落里的老常听这话,再次跳将起来,扣住了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喊,没给就是没给。你这个赖皮!
  陈新的衣领快被他扯烂了。扯烂又没人补。陈凤菊这个臭婆娘这个闷头鸡子!说走就走了,也不回来看一眼。是不是日子过好了?自己的老公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也高兴了?于是,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用手一推,老常就倒在地上了,手里还攥着一块布。衣服揪破了!
  陈新胸前少了一块布,心里凉爽了许多。上前揪起老常,就是两拳,老常嗷嗷一叫。老曲跳将进来拦,没拦住。又进来几个人拦,警察也进来了,老常也是力大无比的人,怎受如此大辱。于是,操起一把凳子,朝陈新砸去。椅子没有砸到陈新,砸到了陈新身边的人。那人一声尖叫,便把椅子随便一扔。椅子飞到窗口上,玻璃哗啦一声,碎片声叮当作响。所有的人都进来了,屋子里全是人,你推我攘的,还有个人趁机把水瓶撞倒了,地上湿漉漉的,有个女的摔倒在地,被人踩得哇哇乱叫,警察的警告声已经不起作用了。又挤进来几个警察,用手铐铐了几个人,这场打斗才算平息。
  铐的几个人被锁在院子里的一根铁管上。陈新和老常都在其中。陈新见有了做伴的,想不过如此,要打要杀,随他随。于是,便有了沉沉的睡意,眼睛也不想睁。直到有个警察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他才醒了过来。老常和另几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这时,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的时辰,警察嘴巴里跑出来饭菜的香味,让他喉咙里涎水直流。已经换了个警察。警察问他,想通了没有?他说想通了。那就想办法拿钱吧。加上你们打架损坏的东西,一共三千。老常认五百,你只要二千五。
  数字还在涨。明天还会发生些什么?陈新钻心一样痛。警察说,先把钱交了。是非曲直我们通过调查,如果你真是受骗上当,我们会还你公正的。陈新不看警察,看别处,一脸茫然。这些话留着骗小伢子吧。警察说,不同意那就呆着吧。   又呆了两个多小时,他有点撑不住。全身疼。再也睡不着了。警察像忘掉他这个人一样,走来走去都不望他一眼。幸好,老曲把杨老板找来了。杨想贵关键时候还像一个老乡的样子,先要求把手铐解了,然后四处打电话找关系。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到像样的关系,杨想贵硬着头皮找警察讲好话。磨蹭到凌晨一点多,警察答应少五百,其它的不能少。因为那是农民工老常的工钱,派出所答应老常了,第二天要给他的,派出所不能倒贴钱给呀。再说了,我们会调查核实。如果陈新真是上当受骗的,我们会把钱还给他的。警察一脸的诚恳,像一个来拉赞助的报刊合同工。杨想贵只好点头答应。陈新像犯了胃绞痛一样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第二天,陈新没有上工,宿舍也不见他的人影。到了傍晚,他才回来,没精打采的样子,额头上的那道指甲划痕倒是显得生机盎然。他找到曲平龙,交给他一张纸,说,老曲,这是我与杨老板的账单。我怕搞掉了,你心细,暂放你哪里。说完,饭也没吃,又出去了。
  又是大雁南飞的季节。只要大雁在天上一叫,冬天就近了,心就会往家的方向散去了。家里的人呵,都在杀年猪、腌腊肉、灌香肠、打糍粑,还和三朋四友的喝小酒打小牌,如果想睡觉的话,就算你睡得翻天覆地吞云吐雾的,也不会有人来吵你。
  家已经像脚下那些枯树叶子了,哭哭啼啼地要碎了,要散了。那天陈凤菊跑掉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想,你陈凤菊瞎抽风有本事跑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你舍得我舍得这个家,但你舍得伢儿吗?伢儿可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命根子。可是,渐渐地,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三个月也快到了,陈凤菊一点回头的迹象也没有。从派出所回来后,他一直睡不着觉,空荡荡感觉没天没地没日没夜的了。身子快散架了,快四分五裂了,需要有个盒子或者夹子把自己装一会儿,再夹几下,身子就会长出力气来,即使是个破盒子也行呵。一定要把陈凤菊找回来!只有陈凤菊像个夹子,或者像个盒子,其他的女人,比如蒋萍萍那样标致而遥远的女人,一点作用也不起。自己像风筝的时候,她们的影子跑得比谁都快。并不是她们要跑的,而是风把她们吹跑的,惯性使然。
  根据老曲打听的消息,陈新找到那个政府招待所的大门口。陈凤菊是通过老乡霞姐介绍到这个招待所做工的。霞姐是老家远近闻名的大人物。小小年龄就到城里打工挣了大钱,有车有房还有侠义热肠,只要是老家人来求她的事,她一般都能办到。霞姐就像天上的霞光,光芒万丈而绚丽多姿。至于怎么样在城里挣的大钱,人们一般不会去深想了。
  招待所在政府办公大楼的后院,通过一道侧门出入。侧门有一条幽静的水泥路,路两边挤满了长青藤和一些黄色的小花,有几只小鸟还在上面打情骂俏,跟大街上梧桐树上的枯树叶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走了大约一百米的样子,一座深棕的小楼就被他看到了。一道玻璃门,看起来严丝合缝的,他举手想敲的时候,门却忽地一下开了。他愣了一下,才踏进了大厅。
  大厅干净得让他不敢踩上去,一踩上去,上面的人影就会被他踩瘪了一样。一个穿制服的男人问他干什么的?他忙过去说,我找人的。找陈凤菊的。穿制服的人说,过来登记。跟陈凤菊打个电话。陈新说,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她电话换号了。穿制服的人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拿着电话问陈新的名字。陈新忙跟他说了。穿制服男人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什么他没太听清楚,只见他过来叫陈新到二楼的员工宿舍去等一会,陈凤菊是餐厅的服务员,要到三点半才下班。
  他到了二楼,一个在走道拖地的阿姨告诉他女工宿舍在205室。205室房间没有上锁,沿墙壁放了七八张铁床,都是上下床。下面放行李洗漱用品,上面睡人。显得整洁有序,屋子里一股化妆品的香味,有点闷。陈新找到陈凤菊的铺位。他还认得她的包,挂在床架上。另有几件裙子,也挂在一块,他翻了翻,一件也不认得,还是八成新。他又查看了一下其它物品,旧的差不多都没有了,全是新的,还买了一口箱子,红色的。看来陈凤菊日子过得不错,工资也不会低吧。有没有富余到能抵销昨天的冤枉亏损?如果有的话,日子还是能持平下去的。他在床沿上坐了一会,行李箱上有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快生大病的样子。他颓丧地把镜子反放在箱子上,结果他就看到了镜子反面的那张照片。照片是陈凤菊和儿子的。他们俩甜蜜地依偎在一起,笑着。他也笑着。笑着笑着,他就不能笑了。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儿子第一天上幼儿园时一起照的。他还记得镇田园照相馆里的照相师傅如何让他们站,如何笑,如何让他们挺胸收腹低下巴。照相师傅都有点不耐烦了,他们才完成了这样的全家福,怎么就没他了呢?他把镜子拆开了,把照片取来看,他看到照片是重新剪裁过的,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肩膀缝贴在儿子的脸蛋边上。儿子笑得真开心啊!嘴巴上似乎还有涎水滴答一样。
  他感到周身发冷。只要稍稍一松劲,他就会发出得得得打摆子的声音。屋子里闷得他有点恶心。他站起身,拉开门,向外走去。他看到走廊边上有一座钟,有四点半了。陈凤菊不会回来见他了。陈凤菊肯定不想要他了!从她走得那么坚定那么绝情来看,陈凤菊也许早就有了相好的才这样的。显而易见,她把他的照片都剪掉是有原因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相好的不愿意看到照片上的男人。一定是这么一回事!从大厅里的保安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皮笑肉不笑的。陈凤菊变成什么样了他也不难想象。让她去吧!女人一坏就有钱。陈凤菊这样老实巴交的女人都有市场,还有什么女人没有市场?老常和他侄子那样的人都是骗子,为了两千多块钱都可以不择手段,这世上还有好人吗?派出所的警察都不分好歹不主持公道,有理还能走遍天下都不怕吗?
  他迷迷瞪瞪地出了招待所的门,穿制服的男人结结实实地看了他多少眼他都不知道。他向护城河边走去。来城里干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来这儿玩过。他从工地的最高处都可以看到护城河,杨柳依依行人如织歌台舞榭,让我们这种人感到醉生梦死的景色。他在护城河边徘徊了两个多小时。垂柳还是青的,只是有片把两片叶子在转黄,微风一吹,在水面上婀娜起舞。草地上青黄有致,亲疏无别,能接纳一切的样子。难道这里就是天堂?他坐在草地上,眼睛里总出现昨天那群人的脸孔,那群来要钱的人,张牙舞爪的,狗急跳墙般,早有预谋似的,都是一把把钢刀,一刀一刀在剐心,在挫骨。这样的人都能欺负自己,自己还算是人吗?既然不是人,那活着还有意思吗?罢了罢了,哪里黄土不埋人,早死早脱生,在这天堂般的护城河里结束自己的贱命是最好的选择了。下辈子选个好人家,读大学,当白领,再也不当瓦工了。   主意打定,他想写个遗书什么的,摸了摸口袋,纸倒是有一张,是昨天……不,是今天凌晨派出所写的收据和调解书。在反面写上遗书是最好的,原因都不用讲了,但没找到笔。还真的要回去一趟,还有跟杨想贵的账没兑。有些只是口头账,人一死,杨想贵一定不会认账的,那岂不是白干了。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便宜了杨想贵。他已经够有钱的了,不能便宜了他。
  他坐的士回到工地,认认真真地把账写清楚后,又撕了一张纸,想规规矩矩给儿子留下遗书,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写的。儿子还小,他能懂这个吗?这封遗书能不能传到儿子的手上还是两可,有这个必要吗?还是无言以对最好,等儿子长大了去理解吧。再说,儿子长大了,会有良心认这个老爹吗?现在的儿子,好多都没有良心了,竟然还有出租老爹赚钱的事。一想到这,活着更没有味道了。他一摸眼睛,眼泪早就出来了,潮湿一片。
  他把兑账单交给了老曲就走了,又坐着的士来到了护城河边。他给了的士五十块,这是最后的五十块了,剩下的都叫不用找了。的士司机恭敬叫他大哥,一连叫了五声,他理直气壮硬是连头都没回一下就走掉了。
  傍晚时人是最多的时候,跳舞的谈恋爱锻炼身体的,还有些练划板的小青年,川流不息。他只好找了一个石凳坐着,等夜深人稀的时候。
  终于等到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人稀少了起来,也冷了许多,有时候十几分钟都不见有人来。好!是时候了。他脱下了鞋,运了运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河里。哗啦一声响,河水被他砸开了一个洞。常常在报纸上看到护城河里有死人的消息,他以为护城河水很深很深,深不见底。他自由地呼吸着。他等待水呛进咽喉里的时辰。他知道自己的水性不行,鼻腔一旦进水,人就会拼命挣扎,水就会无孔不入,人装满了水,就沉下去了,然后肚皮翻上来,就像陈凤菊骂的那样,被水冲起屁股,流到哪里是哪里……
  无论他怎么努力,水就是进不了他的嘴巴里。河水只齐到他的胸脯。他弯下腰,可只憋了不到十秒,他就抬起了头。于是,他决定躺在水里。五秒不到又爬了起来。他像条要产籽的鲤鱼一样在水里折腾。
  几个回合下来后,路上又有人来了。是两个迟归的大学生。他们喊:谁呀?快上来!再不上来,我们就报警了!
  他只好朝岸上走去。两个大学生打开手机上的电光,照了照他的脸,说,大哥,这河里可不是自杀的地方。
  他羞红了脸,嗫嚅道,我,我,只是来洗澡。
  两个大学生嘻嘻哈哈地走了。
  全身湿淋淋的,刚穿上的鞋,马上就进了水。坐也不能,走也不能,不是死也只有死了,这样子还怎么回去。可想好的死路都断了,哪儿还有新的死路?冷得身子像筛糠。冻死也是一条死路,一动不动地要多久才死?是不是时候太长了,他等不了了,也受不了那个苦。万一冻不死,冻个三长两短的,那麻烦可就大了。再说,这种秋天的季节,是冻不死的。他决定朝城墙爬去。爬到高处,总会有办法的。他拼命地爬。身子不再抖了,有了一些热量。爬到城墙上的一棵枸叶树上,脑子里电光一闪,有了,又有一条死路了!
  他又脱下鞋子,解下皮带,把皮带系到树枝上。这根皮带还是过年时在镇里的集市上划的。卖皮带的摊位上放着一大块皮和划刀,说是正宗的牛皮,只要三十八块钱,就拥有一根天长地久的永保终身的皮带,多划算哟。于是,陈新就去划了一根,结果回去系了半个月,皮带就毛了,皮就分成几层了,中间还能看见类似于纸的填充物。好歹凑合用到现在,中间还有陈凤菊用缝被子的索子线缝了几次。
  皮带在枸叶树上系成了一个圈,终于可以死了!他感激地把头伸了进去,脚朝下伸去,脖子紧了,他心想事成地闭上了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
  只听叭的一声响,皮带断了。他掉了下去,落在城墙下面,幸好下面软绵绵的,他没有伤着。他顺手摸了一下,结果摸到了一把头发。他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啊,死人!有人回话,你才是死人。大半夜的,你在这儿玩什么上吊,是不是找死?他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跑着跑着,裤子没有了皮带,松了,垮了,后来就掉了下来,他赶紧脱掉,挂在脖子上,只剩下一条红色的三角裤,继续跑。他听到背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不止是一个人,肯定是一群人。那些人是些什么鸟人,为什么睡在城墙角下?好像专门守他一样。这么拼命追他,一定被压坏了,或者压成了伤残也说不准,别到死了还惹上什么官司呵。
  他跑得更快了。凌晨的风吹在他脸上,一点也不凛冽,反而有点凉爽的感觉。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干了,又被流出来的汗水浸湿了。前面是一段鹅卵石的路面,光脚踩上去有点疼,这让他跑得更快了。他打定主意,只要他顺着城墙根下跑,一定会甩掉他们的。他身强力壮,一天可以干十二个小时的活路,而那群人,一定是老弱病残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睡在城墙脚下?这样一想,他的信心更足了。不过,他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近了,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差不多就在他身后,电筒光晃来晃去的,喊叫声中还有他的名字,怎么还有妇女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想听听到底是哪个女人喊他。身后那个人说,陈新!陈新!你站住!别跑了!我是派出所的小安,我有话跟你说。
  宁神一听,好像还有老曲的喊声,陈凤菊的喊声。是不是梦啊?也许自己早就死了吧。家乡老人常说,人初死的几个时辰,魂还会在四处漂浮着,最后看一看身边的亲人。他想看个究竟。他刹住了脚,身子却没有刹住,歪倒在鹅卵石的路面上。一道光刺在他脸上,让他动弹不得。他认出打电筒的是那位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小安。他把双手伸给小安。他清楚地记得前天在派出所被小安铐住的感觉。小安先铐住一只手,然后用力掰住另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只手就铐在一起了,身手敏捷训练有素。咔嚓一声,铐住了筋骨,像一扇门,关住了一切光线。
  小安把他拉了起来,用手电筒上下照了照他,笑了,说,终于把你逮住了!后面赶来的一些人也笑了。有老曲,陈凤菊,还有四五个工友,个个跑得汗流浃背的。笑毕,老曲说,我接了你那张兑账单,一想不对劲,就去追你,结果你一出大门就不见了。我在大门口碰到了火急火燎的凤菊,听凤菊把情况一说,我们就决定到派出所报案了。安警察听我们介绍了大致情况,开着警车带着我们把你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后来在城墙的桥边遇到了两个大学生,他们正想跟110打电话,见有警车,就过来了。他们反映有个男人在护城河里搞自杀。问了身高和长相,我们就断定是你。我们这群人就在城墙边的路上转悠。转着转着,就看见有个人从树上掉下来,我就冲了过去,你刚好掉下来压在我的肚子上……。哎哟,我的肚子,现在还在疼。是不是肋骨断了?陈新你要对我负责呀!没事吧陈新?没事就歇会。
  小安说,老曲你还是很厉害的,救了陈新一命。
  老曲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说,呵呵,我是哪个?省长都跟我照过相。
  噢,把那张相片给我看看,看是哪个省长。
  老曲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张剪报。小安打着电筒,几个工友也讨好地围过去看。大家都喘着气,还用衣服扇风。
  陈凤菊协助陈新把裤子穿好,把身上的红色风衣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他抖了抖身子,风衣掉在地上。陈凤菊捡起来,说,你为嘛不等等我呢?我跟你买水果去了,就迟了一会。
  哪个要吃你的臭水果?你把我都给剪掉了。
  剪掉你是因为看见你心烦。
  有了相好的当然见我心烦。
  是你不喜欢我!是你有相好的。
  瞎讲!我自个都不知道哪个是相好的。
  蒋萍萍!
  他不敢做声了。心有点虚。确实,一见蒋萍萍,他的心就嗵嗵直跳,就觉得陈凤菊不如她。
  你做那事都皱着眉头,不正眼看我。你还老惦记着栀子花。
  陈凤菊的声音有点哽。他鼻子里有股水要流出来,清鼻涕要出来了。他抽了一下鼻子,听任陈凤菊把风衣系在他的身上。女人他妈的都长了天眼,心里想的那点事都能看见。脚硌得有点疼。他得先回去找鞋。
  责任编辑 吴大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