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鱼笔记|蠹鱼

  “极权民主”就是“钦定民主”   最为怪诞的例子就是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等法西斯主义专制者治下形成的所谓极权民主。这类政权证明其民主的根据,是宣称领袖――并且是领袖自己――能够表达人民的真正利益;因此意味着“真正”的民主可以等同于绝对专制。(安德鲁・海伍德《政治学》)
  【蠹鱼案】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对民主的前景并不看好,但是,民主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今天,绝大多数党派和政治势力都不会否认民主的价值,更不会愚蠢到宣称自己是民主的敌人,正如罗伯特・达尔所说:“大多数政体仍然标榜‘民主’,那些没有自诩民主的政体也常常坚持认为,非民主统治的特例是最终通往‘民主’的一个必然阶段。”(《民主及其批评者》)声称当下的专制是为了将来的民主,这种统治者是可笑的,但比起那些干脆就把专制说成是民主的独裁者来,无疑是小巫遇到了大巫。极权和民主,风马牛不相及,大巫师却有本领把它们硬扯在一起,美其名曰“极权民主”。按照安德鲁・海伍德的说法,所谓“极权民主”,就是“一种假扮民主的绝对专制形态。其基础是领袖声称拥有意识形态知识的全部解释权”,“这种情况中的人民统治,不过是通过群众集会、游行和示威等精心组织的活动,向全能领袖的意志表达一种仪式化服从”。如此看来,“极权民主”就是“钦定民主”。民主吗?当然是好的,但只有我说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别的民主都是虚伪的,你们除了崇拜我、忠于我、紧跟我,别无选择。
  “政治肥大”导致“经济萎缩”
  政治肥大征造成了经济萎缩征:民主愈趋完美,公民愈趋贫穷。因此导致了用政治手段解决经济问题的恶性循环:为了弥补财富生产之不足,就不得不去没收财富。于是看起来这种古代民主制,注定了要毁于富人与穷人之间的阶级斗争,因为它在损害经济人时造就了一批政治动物。(乔・萨托利《民主新论》)
  【蠹鱼案】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曾提到过一种高明的统治术:让人民挣扎在贫困的边缘,终日为了谋生而奔波劳碌,那么,他们就腾不出时间来“造反”了。也就是说,利用经济问题转移人们对政治问题的关注,限制他们参与政治的自由,使政治成为统治者的特权,统治者就可以达到稳坐江山的目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也许并非柏拉图的原意。另一种情形恰好相反,就是“全民运动”,所有人不管愿意不愿意,全都卷入了政治的旋涡之中,结果就导致了乔・萨托利所批判的那种局面。人人都参与政治,正常的生产劳动和经济活动停滞不前,经济功能被简化为政治指挥棒操纵之下的“排排坐,分果果”,劳动致富被视为可耻的事情,平均分配则成为绝对的“政治正确”,最终,“无结果的劳动”(亦即政治运动)造成了社会的普遍贫困。有人喜欢把“全民运动”称做“大民主”――大则大矣,民主倒未必――姑且算是“大民主”吧,却陷入了极端,其滥觞即是古希腊城邦的“直接民主”。要么不许人们参与政治,要么全民卷入政治,都是走极端,都不是政治常态。二者任居其一,皆非人民之福,实乃人民之祸。
  “清官尤可恨”
  然创此议之人却也不是坏心,并无一毫为己私见在内,只因但会读书,不谙世故,举手动足便错。……天下大事,坏于奸臣者十之三四,坏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刘鹗《老残游记》)
  【蠹鱼案】史观察向张抚台进献“治河策”,力主尽废民埝,退守大堤,结果黄河泛滥,淹死了几十万人。他们事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张抚台因为“体恤”百姓,还落了“几滴眼泪”,但他们坚信这个办法是治理黄河的“一劳永逸”的良策,是为了将来百姓的幸福着想,“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恙”,终于还是一意孤行,酿成大错。这些官员都是清官,道德威望很高,可惜脑子糊涂,过于鲁莽,好心办了坏事,所以刘鹗评论道:“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老残游记》第十六回自评)有人说,刘鹗是主张“清廉有罪”的,这是对刘鹗的曲解。他的本意并不是批评“廉洁奉公”这种品质,而是批评打着“廉洁奉公”的旗号武断行事的这种行为。清廉只是对官员的道德肯定,并不代表官员的执政能力,更不等于“不要钱便可任性妄为”。如果清官以道德为制高点,把清廉当做“尚方宝剑”、“免死金牌”,势必就会陷入“动机论”的怪圈:我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没有谋取个人私利,所以即使我做错了,也不应责怪我。――如此“高论”,何其耳熟?
  章士钊为陈独秀辩护
  陈独秀最后一次被捕时,替他做辩护的律师,是甲寅派首领古文家章士钊。其辩护词随后在上海《申报》发表,标题是《党即国家乎?》章士钊说:“……非危害国家也,国民党不能代表国家,是为二物。陈氏反国民党,不反国家,何危害民国可言乎?”(余世存《常言道・赤子》)
  【蠹鱼案】章士钊为陈独秀作的辩护词,实际上引用的是陈独秀本人的观点。在法庭上,陈独秀为自己抗辩说:“我只承认反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却不承认危害民国,因为政府并非国家……孙中山、黄兴等,曾推翻满清政府,打倒北洋政府,如谓打倒政府,就是危害国家,那么国民党岂非已叛国两次?”(朱洪《陈独秀传》)更加有意思的是,陈独秀曾在《向导》周报把章士钊骂得灰头土脸:“章士钊拿黄兴的钱办的《甲寅》,也只能算是放狗屁;后来拿段祺瑞的钱办的《甲寅》,便是狗放屁了;现在拿张宗昌的钱办的《甲寅》,更是放屁狗了。放狗屁的毕竟还是一个人;狗放屁固然讨厌,或者还有别的用处;放屁狗只会放屁,真是无用的厌物。”(《放屁狗的〈甲寅〉》,1927年1月27日《向导》第185期)从“放狗屁”到“狗放屁”再到“放屁狗”,措辞激烈,层层递进,逐步升级,把章士钊从“人”骂到了“畜生”,一点脸面都不给。陈独秀被捕后,章士钊不计前嫌,用陈的原话为其辩护,并“请审判长依据法文,谕之无罪,以保全读书种子,着重言论自由”,还把辩护词拿到报纸上发表,可谓勇气可嘉,精神可嘉,人格可嘉。
  装神弄鬼不能强国
  古之人,视外族、外国为奴、倭、犬、吠、卑、尸,我之气盛也,气盛则国盛。今之人徒慕他人为英、美、利、坚,长他人之气,则自己之气弱也。气弱则国弱。他人气本盛,我又以英、美、利、坚鼓之,则气犹盛。(陈传席《悔晚斋臆语》)
  【蠹鱼案】陈传席教授的《悔晚斋臆语》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文章精短简洁,颇有见地。比如他说:“大商人必无商人气,大文人必无文人气。大英雄必有流氓气,大流氓必有豪杰气。”我对这几句话深为叹服,但书中《古今翻译之异》一文,我则不敢恭维,非但不敢恭维,还要嗤之以鼻。陈教授说,古人翻译外国地名、人名,多用轻贱的字眼,比如身毒、爪哇、倭奴、鲜卑等;近代以降,则多用壮雅之词,如英吉利、美利坚等。陈教授认为,这是从强国心态转向弱国心态的体现,我对此表示赞同,因为这是客观事实;但是他又说,应该向古人学习,“重译外国地名,则我中华足以制之也”,比如把美利坚改为“霉里尖”,把英吉利改为“痈肌里”,如此一来,就能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了――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竟然想出这么一招强国“妙策”,实在令人大跌眼镜。试图通过事物名称的谐音来实现某种愿望,是巫师常用的巫术,其根源是对语言魔力的迷信。《封神演义》之类的小说,常常有“呼名落马”的描写,“呼名落马”就属于一种“制敌巫术”(或叫“黑巫术”)。如果靠这种装神弄鬼的“法术”就能使一个国家强大起来,还要什么科学,谈什么民主?
  爱国秀
  蹇材望,蜀人,为湖州�。北兵之将至也,蹇毅然自誓必死。乃作大锡牌,镌其上曰:“大宋忠臣蹇材望。”且以银二笏凿窍,并书其上曰:“有人获吾尸者,望为埋葬,仍见祀,题云‘大宋忠臣蹇材望’。此银所以为埋瘗之费也。”日系牌与银于腰间,只伺北军临城,则自投水中,且遍祝乡人及常所往来者。人皆怜之。(周密《癸辛杂识》)
  【蠹鱼案】“秀”是英文show的音译,有表演、炫耀、虚饰、卖弄等多重意思。蹇材望精于虚饰,喜欢炫耀,擅长卖弄,表演天赋很高。他是湖州的副州官(即“�”),听说蒙古兵快要打过来了,当即大摆“忠字姿势”,发誓要精忠报国,死而后已,并且做了块大锡牌,上刻“大宋忠臣蹇材望”七字,又在银子上写好遗嘱,再穿几个洞,用绳子把锡牌和银子捆在一起,天天别在腰间,到处跟人家念叨:“我死之后,劳驾把我埋了,这银子就是安葬费,只是不要忘记给我立块碑,写上‘大宋忠臣蹇材望’的字样。”――这位老兄视死如归的精神,使人们感动得眼泪哗啦哗啦直流。结果怎样呢?蒙古兵尚未攻城,他就提前一天跑出去恭候大驾、欢迎光临了,还被蒙古人封为湖州知府。从早到晚想着跳水殉国的“大宋忠臣”,原来不过是“大宋叛贼”。这件事情表明,要想知道一个人爱不爱国,不能光看他的表演,光听他的嗓音,还得看看他的行动。如果以为姿态高就是爱国,调子高就是爱国,嗓门高就是爱国,那么,恕我斗胆说一句,再也没有人比屠宰场里的猪更爱国的了。
  螃蟹乱爬
  母螃蟹教育儿子说:“孩子,你为什么总是横着走呢?应该直着走才是。”小螃蟹答道:“对呀,妈妈。如果你能直着走给我看,我一定也可以直着走!”母螃蟹办不到,所以面对儿子的要求,她哑口无言。(伊索《伊索寓言》)
  【蠹鱼案】伊索说的是母螃蟹,我想说的是人模人样的“公螃蟹”。“公螃蟹”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中,端坐于主席台上,作“人民导师”状,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一二三四,甲乙丙丁,仿佛他不小心从嘴里喷出来的唾沫,也是真理的精华。也有作“人民公仆”状的,满怀深情,眼噙泪水,慷慨激昂,信誓旦旦,仿佛他真的就是人民的牛马,人民的苦力,人民利益的忠实守护神。但是,如果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主席台,而是餐桌、酒桌、麻将台、按摩床呢?则原形毕露矣。曾任重庆市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张宗海,在观看一次演讲比赛时,即席发言道:“做一个穿草鞋的公仆,就是让大家心里时刻装着一双草鞋,装着百姓,装着自己的责任,为了更多的百姓可以不穿草鞋,为了更多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为此,他赢得了“草鞋公仆”的美誉。正是这个“草鞋公仆”,收人贿赂,澳门豪赌,包里常带三件宝:钞票、伟哥、避孕套。情人须合三要求:漂亮、未婚、大学生――有这样的“先锋模范”领路,难怪有那么多的螃蟹乱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