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看过一部美国奇幻片，说的是西洋某君身患怪症。万圣节之夜，只要有野狼对月嗥叫，他就会浑身长毛、生出尖牙利爪，瞬间就变成一只嗜血的恶狼，见人就吃，连至亲至爱的家人也不放过，浑然忘却本来面目。其实，人变成狼，有时真的就在转瞬之间。
明末史家张岱记载，明崇祯三年(1630年)，袁崇焕被处以磔刑(分裂肢体)并弃尸于市之后，京城百姓出于对所谓“奸贼”的切齿仇恨，一拥而上，争食其肉，其情其状，惨烈莫名：“刽子手割一块肉，百姓付钱，取之生食。顷间肉已沽清。再开膛出五脏，截寸而沽。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石匮书》)茹毛饮血，同类相残，非狼性十足而不能解。
再看那位曾经“横刀立马”、百战成功的彭大将军，一旦落人红卫兵之手，后者又是如何对待他?“一群红卫兵围上去，对这位年已69岁的老人连续地侮辱打骂，还向躺在地上不能动的彭德怀腰部狠狠地踢去，他‘唉’一声就昏迷过去了。……肋骨被打断了两根”。“当时患了皮肤病，浑身都是红肿的斑块，有的还溃烂化脓成疮，刺痒疼痛”。“患了直肠癌，左侧偏瘫，连坐都坐不起来了。……癌细胞转移，已扩散到了肺部、脑部，引起身体剧烈疼痛”。一群年轻力壮的红卫兵，对一个风烛残年且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拳打脚踢，这得需要怎样的铁石心肠!在这里，依然只见狼性，不见人性。
无论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我始终坚信，既然是人，对于同类的痛苦总免不了会有一丝自然而然的同情和悲悯；要让这种悲悯荡然无存而在心田种上残暴之草，必须有另一种信念作为营养，作为支撑。北京百姓吃袁崇焕的肉也好，红卫兵将老人往死里殴打也罢，必定有一种力量支撑着他们这么做。那么，是什么在激励着人们理直气壮地吃人而不内疚，甚至反以为天经地义呢?让我先讲个故事。
战国时，晋灵公很厌恶那个总是不识时务地劝谏他的赵盾。宠臣屠岸贾为了给主子分忧，让人照着赵盾的样子做了一个木偶，每天在木偶胸前挂一块鲜肉，让自己家那只名叫灵獒的狼狗扑食，如此训练了一个月。一天，在朝堂上，屠岸贾当众禀奏：“外国送来神犬‘灵獒’，能辨出忠臣奸臣。”灵公会意，命令将灵獒牵到金殿上，试辨忠奸。已经饿了三天没吃任何东西的恶狗，上殿看见赵盾，就挣开铁锁猛扑上去……
牲畜本无知，朝堂上那么多人，灵獒为何铁定会瞄准国君的眼中钉下口?当然是长期训练的结果。此法训练成功的要诀在于，一是绝不能让灵獒长脑子、辨是非；二是要让灵獒保持强烈的食欲和攻击力；三是要让灵獒坚信，屠岸贾是它唯一的主人，而赵盾则是它唯一的食谱。
很多人就是灵獒，只不过，不自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