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话――关于吃的故事_秋天的童话故事苏凡

  前不久,央视《见证・影像志》节目中讲到1960年是解放以来遭受最大自然灾害的一年,全国粮食大幅度减产,人民的生活极端困难,甚至有些人因饥饿悄然离世。是不是自然灾害的原因造成全国大量的人饿死,不是我辈无名小卒说了算的,总有一天历史会有定论。只是节目中这一说,那些遥远的在如今孩子们心中犹如童话故事一般的、凄风苦雨日子里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久久不能平静:那在刺目的阳光下拄着拐棍拿着缺了边的饭钵在路上晃动着身影的乞讨者,那在公路边梧桐树下躺着一个个穿着草鞋的脸色瘦黄的饿殍……
  不堪回首,真的不堪回首哟!
  我的家在黔北一乡场上。那时,与我一起玩儿的伙伴们,有的家已经断粮了,因为他们是农业户口。我们家因为是所谓的城镇户口,国家每月还供应一点粮食,暂时无忧。但那时没有肉,没有油,没有菜。
  那时的冬天仿佛来得也早,穿着单薄而破烂的同学们,难以抵御瑟瑟的寒风。所以,早早的就有同学带烘笼到学校来烤火取暖。我前排有个同学有时还带来几粒黄豆,用烘笼里的炭火烤着吃。只要黄豆放进烘笼里,一会儿烤黄豆的香气就会在教室里弥漫,同时也会引起许多同学流口水,吞唾沫,特别是离他近的同学。但该同学的成绩不太好,于是有时就叫我帮他做作业,他拿烤黄豆给我吃。
  我有一个叫朝全的堂兄,从小由我父母带大,但他结婚分家后成了农业户口。到1960年时,他已育有两男一女。那时,堂兄得了浮肿病,一家人饿得不行时,就到我家来要点米回去。每次看见嫂子带着小侄儿或者小侄女来拿走我们家的米时,像拿走我们的命一样,气得我们几姊妹嘴里叽叽咕咕的,眼里还射出像箭一样的目光,盯着嫂子恨。母亲如果骂我们几句,我们还甩门发脾气。但是,他们毕竟是父亲的亲人,我们犟不过父母,每次来嫂子都会拿米或其他吃的东西走。
  但最后令我们匪夷所思的是,当那场灾难结束时,我的堂兄和三个侄儿侄女都饿死了,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我的嫂子。没多久,她改嫁离开了我们家乡。很多年以后,我父亲还在自责,说当时没有把侄儿或侄女抱一个来我家喂养。但在那特殊的年代,谁料得到呢,我们几个姊妹能活下来就不易了。不过后来懂事后,我也感到深深的遗憾,但我能做的,就是常去钟峰山我堂兄坟上去焚香烧纸,祈祷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和他的儿女们一起吃饱穿暖。
  那时,我们家每人也只有几斤粮食,就是这一点保命的粮食,有时还要被偷。父母很奇怪,家里天天都有人,可为什么有时放在二楼米坛里的大米总会少一截呢?母亲每次用米后都做了记号,可有时就是发现米少了。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偷我家大米的是邻居家主妇。有一天黄昏,我与几个同伴正在家门口玩儿,突然听见头顶有响声。我抬头一看,见邻居家主妇手里拿着“印子”(量粮食的工具,是一斗的十分之一)已经从她家二楼的门跨过来快爬上我家的三楼了。我当时小,不懂事,也只抬头望着她在做什么。我见她脸有些红,一会儿就退下来回到她家二楼的房间了。过后我才恍然大悟――她肯定是来偷我家米的。自从想明白了这件事,当时的情景就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今天。但从此以后,我家的米一粒也没有少过了。
  其实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很有良心的,每次拿得也不多,看来她也是饿极了才走这一步。这事我一直没有对我父母说,所以一直也没有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再后来,她家搬走了。
  我的二姐在30里外的镇上读初中一年级。学校里没断粮,一日三餐,中、晚餐每人一小罐饭。她每天晚餐不吃,把自己的那一罐饭让给其他同学,自己则饿着肚子。等星期六下午同学把饭还给她,她就提着几罐饭爬山涉水走路回家来。每次看见她提着饭回来时,我心里的激动和欣喜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试想,在那饥荒的年月,这几罐饭对我们家庭来说,简直就是救命饭啊!后来我渐渐长大,一想到二姐的成熟和懂事,我就非常感动,因之我对二姐也格外敬重。
  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里,除了我的几个亲人饿死外,我的一个邻居也饿死在荒野,乡场和周边也死了不少人,有的甚至是全家死光,更不用说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了。据我后来看见的有关资料记载,与我家乡一河之隔的湄潭县,仅1959年11月至1960年4月,5个月全县就饿死了12.45万人,占全县人口的20%强,全县死亡绝户达2938户。当时,我就听说了“湄潭有人肉汤锅卖”,这惨绝的人吃人的事听得我毛骨悚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可怕的烙印。后来事实证明确有其事。这就是史料记载的“贵州湄潭事件”。
  那时我小,没听说过有“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样的圣人。但现在想起来,家乡的民风还是非常淳朴的。许多人就是饿死了,也没有出去杀人抢劫。当然也有个别人为了生存,冒风险去地里偷点蔬菜。但如果被抓到,他也会为世人所不齿,有的则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街上有一个何姓7岁的男孩,饿急了,晚上跑到公社粮库偷粮食,还没有见到米是什么样子就被抓到了。放回来后,他父母感觉无脸见人,把这小孩的一个无名指用菜刀斩断了……
  后来,我们终于走出了这段我感到连史学家也没有讲清楚的艰难岁月。但愿这噩梦般的岁月,只是孩子们心里永远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