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血》中黑兹尔的心路历程 智学

  摘要:奥康纳的长篇小说《智血》与她其它的小说一样,通过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和行为描写揭示现代人宗教信仰迷惘的内心痛苦。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深刻地阐释了人类心理活动的三个层面,以此来解读《智血》中男主人公黑兹尔在反叛、皈依宗教的过程中体现出的本我、自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及最终走向死亡的心路历程,可透视到奥康纳对现代人宗教信仰问题的深邃思考和道德探索。
  关键词:弗兰纳里・奥康纳;黑兹尔;人格结构理论;死亡本能
  
  《智血》是奥康纳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颇能代表她的写作风格。该小说自一九五二年问世后,立即轰动了美国文坛,并先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该小说以虚构的托金汉姆市为背景,叙述了男主人公黑兹尔・莫茨(Hazel Motes)反叛、皈依宗教的奥德赛式的心灵之旅。黑兹尔在一个单纯而又笃信基督教的牧师家庭里长大,祖父和母亲时常向他灌输原罪和救赎的思想。在当兵打仗的几年里,他的宗教信仰开始土崩瓦解。复员后,他创立“没有耶稣的宗教”,宣扬他的虚无主义思想。然而,他的布道只吸引了一群怪异的追随者。尽管黑兹尔故意用尽各种言行亵渎上帝,企图以此来否认罪恶的存在,远离上帝,但他最终发现他根本无法像别人那样摆脱基督的信仰。为此,他以各种苦行赎罪,结果被自己折磨得虚弱不堪,直至惨死在警察的警棍之下。
  半个世纪以来,关于这个故事,评论界已从不同视角做过颇有建树的评论,如Thomas H. Brown从眼睛的意象剖析奥康纳旨在阐述人类只看见事物表面这一主题;[1](138-140) James M. Mellard 基于拉康的精神分析揭示《智血》叙事的完美对称结构;[2](51-69)我国学者张燕等从哲学层面探索《智血》是奥康纳对萨特无神论存在主义自由观的全面解构和反动。[3](59-62) 鉴于“在创作界,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西方一流作家,大多数或多或少地受到过精神分析学的影响”[4](3),和奥氏对男主人公在皈依宗教的过程中体现出的内心冲突,及喜剧和反讽手法的运用,我们有理由认为奥氏在创作这部短篇时也受到了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影响。
  精神分析理论的鼻祖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活动主要包括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三个部分。基于无意识概念,弗洛伊德又提出了人格结构理论。他认为,人格结构是根据本能的能量投注和转移而形成的人格内部结构,它与人的心理活动一致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组成。本我,即“里比多”,代表人的各种欲望和各种冲动,属于人精神活动中的无意识部分。超我则与本我相对立,指导自我去限制本我的冲动,属于人精神活动中的意识部分。自我是本我与超我矛盾斗争中所达成的妥协。[5](128-129) 弗洛伊德还认为,人的心理动力是本能,即生物有机体内在的能量,而人的精神生活则是冲动(宣泄)与抑制(反宣泄)之间的相互作用。[6](99-101)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 我们可以将黑兹尔在反叛、皈依宗教中的情感体验和心理历程作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 剖析人类在信仰迷惘时的艰难挣扎,从而使我们对这部小说所蕴涵的自由与死亡的主题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黑兹尔在严格的宗教环境下长大,他的祖父和母亲时常向他灌输关于原罪和救赎的思想。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黑兹尔曾努力接受他们关于原罪与救赎的布道。但目睹祖父和母亲的虔诚、社区里形形色色的真假宗教活动后,年幼的黑兹尔渐渐产生了对上帝和耶稣畏惧和怀疑的心理。尤其是狂欢节时被父亲带去看女人裸体表演的经历更是在年仅12岁的黑兹尔心中播下了怀疑的种子。双亲截然不同的宗教态度、宗教言行使年幼的黑兹尔陷入了本我与自我、自我与超我的冲突泥潭中,找不到宣泄的场合。这种激烈的冲突常使黑兹尔无意识地看见“耶稣那衣衫褴褛的身影在树丛中躲躲闪闪,示意他改变方向去往那不知该如何插足的黑暗之中, 让他懵然无知地走向深渊, 等到猛然惊觉时, 却已葬身水底” (引文出处见该书,以下只标注页码) [7](16)。
  畏惧耶稣的本我迫使黑兹尔的自我无法按照“现实原则”接受祖父和母亲替他选定的神圣天职,于是他远离家乡去参军。在军队里,黑兹尔保留着唯一的一本黑皮《圣经》和一副妈妈留下的银边眼镜,“一有时间就研究他体内的灵魂”(18)。在超我的监督下,黑兹尔的自我紧锣密鼓地活动着,不让本我吐出一丝的气息。当战友们邀他去干罪恶勾当时,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的眼镜戴上,说:“哪怕给我一百万美元和一个安逸的住所,我也是不会去的,因为我是来自田纳西州埃斯特罗德(Eastrod, Tennessee)的人,不是来这儿让灵魂受政府或任何异国他乡玷污的。”(17) 这时,黑兹尔的超我就像一个勇猛的骑士,驾驭着本我这匹欲望奔腾的野马,拒绝一切来自任何外界的罪恶偷袭。但当看到同伴们犯下种种罪恶而安然无恙时,黑兹尔又回忆起年少时因被父亲带去看女人裸体表演后挨母亲打骂之后的情景:他在参加布道会时才穿的鞋子里装满碎石头,然后穿上它们,希望此举能让耶稣满意,宽恕自己的罪行,救赎自己。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哪怕掉下来一块石头,他也可以认为是耶稣在显灵的”(58),正如黑兹尔对假盲人牧师阿萨・霍克斯(Asa Hawks)所说的“我和你一样干净、清白、无罪……如果我有罪……也没见得把我怎么样……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罪恶不罪恶的……反正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耶稣” (47-48)。
  军旅的生活让黑兹尔本已动摇的宗教信仰土崩瓦解。黑兹尔本我与超我的冲突在物欲横流、精神荒芜的环境中出现了暂时的消失,“快乐原则”在“现实原则”的应允下得到彻底的满足。黑兹尔开始进行公然反抗上帝的宣传,“你以为我信耶稣吗?……就是他还活着,哪怕就在这趟车上,我也不相信。”(10)幼年时祖父和母亲的宗教言说使黑兹尔的超我死死地压抑着本我的欲望,尤其是性的萌动。然而在托金汉姆,目睹男人和女人都按照本我的原始冲动和各种本能欲望悠然自得地生活时,黑兹尔的本能欲望和原始冲动再也不甘心忍受超我的压制,自我顺从了本我的要求,黑兹尔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不知道原罪和上帝的人。一般来说,宣泄力比反宣泄力强大时,某些行动就会出现,黑兹尔也不例外。为了证明根本就没有罪恶的存在, 他尽其所能地亵渎神灵,不断狎妓嫖娼,并对耶稣进行诅咒。更为震惊的是,他自创了一个没有耶稣的宗教(the Church Without Christ) ―― 一个“没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而只致力于宣扬真理的教派”。他大肆宣扬在他的教派里“瞎子不看,瘸子不走,死者安息”(99),不存在什么救世主, 达到真理即求得解脱;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只有亵渎;“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堕落,因为本来就没有可堕可落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赎罪,因为既然没有堕落,还需要赎什么罪呢? 因此,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审判了,因为既然没有前面两样东西,还需要什么审判呢?耶稣只是一个骗子。”(99)黑兹尔否认基督耶稣是为了拯救恶魔才被钉在十字架上,否认上帝对世界的终极拯救。
  年幼时祖父和母亲的苛刻宗教教诲在黑兹尔的心中深深埋下了“邪恶的无言信念:躲开耶稣就是躲避罪恶”(16),人类的罪恶本我只要避开耶稣,便不会受到惩罚,更谈不上祈求耶稣救赎。在托金汉姆,一个不啻于道德堕落的精神荒漠:“到处是上下乱晃或疯狂闪烁的灯光广告……,厕所墙壁上涂满污言秽语,还画着各式各样不堪入目的男女裸体像,‘欢迎’后面还接连打了三个惊叹号并画着个蛇一样的图形”(23-24) ,黑兹尔的自我彻底放松,撤离了它所监督的阵地,本我高涨到几乎忘乎所以的地步。他随心所欲,自由选择。从部队复员的第一天晚上就去找一个名叫利昂娜・瓦特斯(Mrs. Leora Watts)的妓女,还宣称“我不需要耶稣……我要他干什么?我有利昂娜・瓦特斯” (50)。在托金汉姆,黑兹尔的自我在周围环境的诱惑下愈加放松了警惕,屡屡屈服于本我的欲望要求,自我与本我彻底达成了妥协,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孪生姊妹。
  毋庸置疑,抛弃了基督的黑兹尔选择了“虚无”。然而,年幼时根深蒂固的宗教教诲又迫使黑兹尔早已形成了相信耶稣的超我,指导他按照“至善原则”去压制本我的冲动。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在超自我的形成和良心的出现过程中,天生的气质的因素和来自现实环境的影响是联合起作用的”[8] (80),黑兹尔的超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彷徨摸索,找不到精神归宿,正如他杀死索拉斯・莱菲尔德(Solace Layfield)之前问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爬到车顶上说你不相信自己明明相信的东西?……你明明是信耶稣的。”(197)黑兹尔对索拉斯的责问正是他自己无法解决本我与自我、自我和超我这两种冲突导致的内心矛盾和痛苦。黑兹尔痛恨索拉斯,不仅仅因为他们在外表上相像, 更因为他们在精神上的酷似,他们都实实在在地信仰耶稣,确信耶稣会拯救人类。可以说,超我的严厉性恰恰是黑兹尔最终选择碾死自己的“影子”索拉斯的终极解释。
  期盼的自由生活带来的却是荒诞和虚幻,黑兹尔生存本能渐渐消失。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死亡本能是生命自身的破坏力,它向外表现为对他人的攻击、甚至谋杀,向内表现为自我谴责以至于自杀”[9] (386)。索拉斯的死亡是不仅是黑兹尔的超我指导自我,战胜本我的终极体现,也是抑制(反宣泄)战胜冲动(宣泄)后新的精神探索的开始。目睹着寄托一切希望的埃塞克斯汽车被警察推下堤坎时支离破碎的一幕,他的“心思似乎全都投向了那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204) 死亡本能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黑兹尔倾其所能地进行杀伤、虐待和破坏。他用石灰烧瞎自己的双目,在身上绑上铁丝,穿上装满碎玻璃和碎石头的鞋子折磨自己,直至把自己折磨的虚弱不堪,死在警察的警棍之下。他终于坦然地说:“我这个人不干净。”(218)
  经历了一系列的抗争后,黑兹尔的超我最终压制了本我,指导自我回到了上帝的身边,变成了黑夜中的一个“光点”(226)。《智血》以黑兹尔的死亡为结局,凸显了人类在信仰上的迷惘与痛苦的心灵体验。同时,黑兹尔的死亡也是一种启示:朝圣基督,才能沐浴到上帝的爱和仁慈,并最终获得精神上的救赎。
  
  参考文献:
  [1] Brown, Thomas H. O"Connor"s Use of Eye Imagery in "Wise Blood" [J],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7.
  [2] Mellard, James M. “Framed in the Gaze: Haze, Wise Blood, and Lacanian”. New Essays on Wise Blood.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3] 张燕,杜志卿.《慧血》:奥康纳对萨特无神论存在主义自由观的拒绝[J]. 重庆: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3 (4).
  [4] 程爱民.20世纪英美文学论稿[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5] Guerin, Wilfred L. 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 to Literature[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6] Zhu Gang. 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5.
  [7] O’Connor, Flannery. Wise Blood[M]. London and Boston:Faber and Faber Limited, 1968.
  [8]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文明及其缺憾[M]. 傅雅芳,郝冬谨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 1987.
  [9]马新国.西方文论选讲[G]. 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
  
  (作者单位:河南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外语系)
  
  基金项目:2009年河南省教育厅青年基金项目2009QN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