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经济缓慢复苏，资金逐渐抽离新兴市场的大环境下，私募股权基金募资竞争日趋激烈。“归根结底要看你有什么样的投资记录！” 在刚刚成功为亚洲二号基金募集到60亿美元资金后，私募股权投资公司Kohlberg Kravis Roberts & Co.（下称KKR）的创始人亨利·克拉维斯（Henry Kravis）在北京接受了《财经》记者专访，也是这位投资界传奇人物首度接受中文媒体专访。
过去37年，KKR为其投资人赢得了年均26%的投资收益，正是KKR不俗的业绩表现，让其第二只亚洲基金的募集资金有59%来自首只亚洲基金的LP（有限合伙人）。
在全球十大私募投资项目中，KKR一举完成了七项，并多次创造杠杆收购的交易纪录。然而，盛名之下，KKR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
20世纪80年代末，随着货币政策收紧，公众对高杠杆收购的反思等，一系列来自政经领域的打击让高债务融资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KKR这个曾居于潮流顶峰的公司备受打击，所幸KKR在这场危机中全身而退，并实现了了不起的逆转。金融危机之后，已成为公众公司的KKR为了适应新的形势，正在经历又一次转变。 克拉维斯因其强大的融资销售能力，成为华尔街的明星人物，人们经常用“魅力四射”来形容他。
作为PE行业的鼻祖和一名拥有近40年投资经验的资产管理行家，年近七旬的亨利·克拉维斯至今仍然奋斗在业务一线。克拉维斯出生在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的一个犹太家庭，20世纪70年代，他从贝尔斯登离职后，与杰罗姆·科尔伯格以及表兄乔治·罗伯茨创办了KKR，从事杠杆收购，在80年代成为华尔街最著名的“白衣骑士”。而克拉维斯因其强大的融资销售能力，成为华尔街的明星人物，人们经常用“魅力四射”来形容他。
在北京装修豪华的KKR中国办公室，身着深色西服套装，精力充沛的亨利·克拉维斯非常健谈，在与《财经》记者的访谈中，他详解了KKR的投资理念、中国策略和应变之道。“我们像实业家一样思考和行动。为好的企业提供帮助，并且使它们更卓越，我们有耐心的资本和创造力。”他说。
在访谈最后，当《财经》记者询问他是否有退休计划时，亨利·克拉维斯说，如果人生可以比喻为棒球比赛中的九个回合，那他正在第二回合。 KKR特质
从1976年初创的12万美元起步，KKR在过去36年中在25个行业中投资，交易规模总额超过4650亿美元，远超其他同级别的竞争对手，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尽管在私募投资界名震四方，KKR的行事风格却异常低调，并不过多宣传自己的投资。截至目前，KKR在全球成立了18个办事处。但KKR也并不冒进，在每个地区的发展总是保持耐心，并注重整体性，但KKR自身发展则可谓是精英模式。
亨利在专访中多次提到KKR的文化基石是独特的合伙人精神及普遍的主人翁意识。同时，KKR所遵循的价值观是诚实，尊重他人，团队精神，卓越、创新和创造力，共享成功与失败，以及对整个公司经济成果和荣誉的分享。
《财经》： KKR从建立初期的12万美元起家，到如今总共投资管理了4650亿美元的资产，并在36年中取得了年均26%的投资收益，这一成绩让人惊讶和羡慕，KKR是如何做到如此不错的业绩，在众多的因素中，你认为哪一点最为重要？
亨利·克拉维斯：最关键的原因来自于KKR独特的文化。在我们开创这家公司之初，我、罗伯茨（George Roberts）和科尔伯格（Jerome Kohlberg）三个人就决定建立一体化的公司文化，这种文化崇尚投资严谨、创造性、决心和耐心的融合，鼓励全球各地的KKR团队之间进行信息、资源、专业知识和最佳实践的共享。37年以来，我们的文化始终未变。因为我们始终追求一个共同的目标，即充分利用KKR的全球资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被投企业和投资者创造卓越价值。
比如，我们的中国团队在考察一个零售业企业，他们可以与我们在美国负责零售类企业的高管联络，这些人拥有丰富的行业经验，可以分享他们的专业意见，以帮助我们在中国的投资企业。作为KKR的文化基石，这种独特的合伙人精神及普遍的主人翁意识始终贯穿于我们的所有业务。KKR的成功发展，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我们一以贯之的企业文化和价值观。
《财经》：除了文化之外，我想投资方法和理念肯定也是令人感兴趣的方面，你能否介绍一下KKR的投资理念和操作流程？
亨利·克拉维斯：KKR一直都以实业家的心态去做投资，把每一笔投资作为长久发展的企业来经营。KKR进行私募股权投资并且成功帮助了很多公司发展壮大，是因为在我们和管理团队、股东之间有着共同利益。我们开创PE行业就是为了发展这种结盟关系。
KKR所做的投资都是耐心的长期资本投入，我们不喜欢快进快出式的投资。和很多其他PE公司不同，KKR的业务重心不是做Pre-IPO业务，也不会在促成公司上市之后就立即退出获利。我们希望通过长期投资，真正与管理层合作，将企业做大做强，以达到长期的投资回报。
在决定投资于一家企业之后，我们会执行一个“百天计划”，它是和管理层一起完成的。公司管理层都知道，在第一个100天内，我们需要完成的事情包括管理评估、产品定价、考核指标、供应链管理等等。一旦管理层和我们达成一致，那么我们就共同推进这些事项，并确保做好分内之事。随着企业的发展，我们将继续推进类似计划，看看还需要做什么，能使这个公司发展得更好。
《财经》： 让我们回到基本问题，KKR做过很多投资，并且经常被当做经典的案例，就你看来，什么才能被称作是一项好的投资，有什么评判标准吗？ 亨利·克拉维斯：好投资要符合一些基本原则。一个好的企业应该有好的管理、强劲的现金流和准确的市场定位。而在所有这些方面，我们都可以帮助企业更上一层楼。投资之前，我们通常首先会看这家公司是否有能力继续成长，如果它不具备增长潜力，就不适合我们。第二，要看我们能否使它的业务发展更上一层楼。所以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协助这个企业发展得更好，为企业以及我们的投资者都创造良好的价值。只有当企业、管理层、股东及投资者的利益点都成功地结合在一起时，才可以被称为是一个好的投资。
我常常被问到“你做过的最好的投资是什么”？尽管我们有获取多倍回报的项目，但我认为真正让我们感到骄傲的投资案例应该是，面对挑战性的经营环境，我们在帮助企业渡过难关、获得长足发展的同时，也让投资人交付给我们的资金获得最佳的长期稳定回报。 聚焦中国
在经历了金融危机的洗礼之后，全球经济正经历结构调整的痛苦转型，私募股权基金亦受到很大的挫折。尤其在资金募集方面，私募股权基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2013年7月，KKR逆市成功募集亚洲二号基金，规模达60亿美元，成为亚洲有史以来最大的私募股权基金。显然，KKR开始更加关注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市场。不过，新兴市场近期的动荡和增长乏力，同样为KKR的新基金带来了挑战。
今年4月，KKR发布了《转型中的中国》报告。报告指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拥有悠久的文化和经济历史的中国都迎来了一个转折点。新一任政府应着手解决一些重要的结构性问题：城镇化进程放缓、出口竞争加大、房地产贷款庞大及收入不平衡加剧。中国政府可能会采取循序渐进的结构性改革模式。
中国将着手调整固定投资重心，由房地产与低端制造业转向高附加值生产、生物科技、能源效率及服务行业，包括医疗保健、教育与民生。KKR认为进入中国的新鲜资金应考虑加大对中国新兴服务业的投资。可关注的重要领域包括医疗保健、物流及运输、环保领域，尤其是空气与水质量方面。KKR在中国已经投资了多个开创性的项目，包括现代牧业、联合环境、远东宏信、中国脐带血库等。
《财经》：今天 KKR在全球各地进行投资，你如何看待亚洲或者中国的投资机会？亚洲二号基金将有多少资金投资于中国？
亨利·克拉维斯：我们对于未来亚洲和中国市场都持乐观态度。我们预计未来10年-20年，亚洲仍然是个增长迅速的经济体。
我每年要来中国，因为亚洲和中国对于KKR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市场。它拥有全球60%的人口，并且一直在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虽然暂时增速放缓，但是我们相信它仍将继续增长。特别是中国，我们认为中国仍有巨大的发展潜力。
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会有2.5亿人从农村迁徙到城镇。他们都想争取更高的生活水平，追求更好的医疗服务、生活环境、居住条件和消费服务，因此，我们广泛关注包括消费、环境、医疗健康、金融服务等在内的内需型行业。
我们的团队在中国做投资这么多年，一直比较偏好投资内需型的行业，因为从长远来看，内需行业具有更长期稳定的增长潜力。亚洲二号基金将有约30%的资金投资于中国，主要将投资于我们关注的行业领域。
《财经》：当下，中国政府正在努力调整经济发展模式，对于在中国开展业务的私募股权基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它们都需要做哪些调整？
亨利·克拉维斯：我认为中国政府正在进行的改革是非常积极、正面的。尽管短期内可能会经历改革带来的阵痛，但长期看，这对中国有利。从KKR投资的角度，改革其实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长期投资机会：新政府关注环境、医疗健康、食品安全，以及尝试进一步改革金融服务业等等，这些都与KKR在中国所关注的投资行业和领域十分契合。
如果你看我们中国团队过去几年的投资，很多都是以这些投资主题为目标的。联合环境是水处理企业，现代牧业关注食品安全，远东租赁从事中小企业的融资租赁，中国脐带血库提供医疗服务。
作为长线投资者，我们希望能够超前把握住长远的行业发展趋势，寻找优秀的企业和最佳的管理团队作为合作伙伴，为他们提供有效的激励机制和全球资源来协助他们实现业务提升。因此，与很多快进快出、过度依赖Pre-IPO模式的竞争对手不同，这样的市场环境反而能让我们更加强大。
《财经》：到目前为止，你对KKR在亚洲的业务发展是否满意？下一步你们在亚洲和中国有何计划？
亨利·克拉维斯：对我们迄今在这里取得的一切成果，我都感到很满意。在经济下行时，取得稳定的回报是很有挑战性的，但同时也意味着机会。对于我们而言，这是投资的最佳时机。历史上我们曾经在美国和欧洲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们对亚洲也充满信心。我们希望继续脚踏实地继续发展扩大我们在亚洲及中国的业务，以后的路还很长，现在仅仅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挑战与转型
时过境迁，如KKR、黑石、凯雷、TPG等顶级私募股权基金已经很难发现获得远高于初始投资收益的交易机会。作为私募股权基金的典型代表，以杠杆收购而闻名世界的KKR，现在不得不面对市场环境、监管和募资投资方面的急剧变化。一方面，全球经济仍无法摆脱金融危机的泥潭，监管日趋严格，大型交易面临的市场环境已然改变。另一方面，融资成本和交易成本也在不断上升。为了应对挑战，KKR管理层不断地做自我调整，积极推动上市。
PE之所以在过去数十年里获得高利润回报，实际上很大程度上也源于“私募”，由于融资过程是定向的，基金不必向市场和广大投资者公布基金的投资策略、运营状况、财务状况和薪酬制度。缺乏透明性和超高利润正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而PE上市之后就必须向市场和投资者披露业绩情况，透明度的提高将降低其投资策略的效率。
在全球范围内，选择上市的私募股权基金不在少数，包括早年的3i、Fortress、Oaktree和黑石（Blackstone）。继黑石于2007年成功登陆纽交所，并募资41亿美元之后，KKR也于2010年7月15日登陆纽交所。 KKR上市一方面可以更好地吸引人才与激励团队以保证集团良好地持续运作，并留出一部分股权给未来进入的管理人员与员工；另一方面便是未来的可持续募资。除了积极推进上市计划之外，KKR还致力于调整公司业务结构，其中包括投资方向的多元化，投资一些中间等级的债务以及股权、债券混合类的证券、受困资产（distressed assets），并向基础设施和房地产领域进行投资。
《财经》： 经历过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经济增长放缓，PE业面临哪些新的挑战？和二三十年前相比，你看到了哪些新的变化？
亨利·克拉维斯：当今竞争确实越发激烈，新的大型基金不断成立，还有很多小基金和不同类型的基金也纷纷涌现。很显然，今天PE界的竞争加剧了，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有什么样的投资业绩，尤其是长期业绩。与此同时，随着企业规模的日益壮大，对PE资金的需求也不断提高，为我们提供更多样的投资机会。如我所说，我们从长期的投资经验中认识到，有些最好的投资恰是在经济下行阶段实现的。专注于通过良好运营和投后管理来追求价值变得越来越重要，而不是依赖低买高卖或财务杠杆。
实际上，我们愈发意识到，独特的投资机会来自于企业需要专业的运营管理来帮助其实现潜在的回报，或者促进其全球业务增长。由于我们一直专注于出色的运营，加之KKR凯普斯通运营管理团队在亚洲乃至全球所做的辛勤努力，我们取得了像现代物业和联合环境这样成功的投资案例。
《财经》： 我们知道KKR已经上市，上市对PE公司带来的影响曾经备受讨论，具体而言，上市后KKR有哪些重大改变？
亨利·克拉维斯：上市之后的确有更多信息披露，但我们在上市前就每个季度都向我们的基金投资者报告我们的业绩表现。现在每一家PE都要公开业绩信息，因为他们的投资者想要知道投资的市场估值，每季度投资组合的情况，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会那么做的。
同时，上市也带来了诸多优势。第一，上市给了我们永久资本，这至关重要。一家PE公司的基金投资是收取管理费，每年你会拿到1%-2%，同时你也能获得附带权益（carried interest），比如20%的附带权益。但当基金投资出去了，你就要重新开始融资。如果下次因为你的投资回报不佳而募不到钱，就没生意做了。
我们现在有75亿美元的永久资本，这在开展新业务时给了我们极大的优势。凭借我们的自有资金，我们自己是所有我们管理基金的最大投资者。我们在KKR管理的基金里共投有40亿美元的自有资金，其中15亿美元来自于KKR的员工。我和KKR的员工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钱放在项目里，他们是自愿这样做的。
如果一个机构投资者不知道是否和我们利益挂钩。那很简单，你也许给我们1亿美元的投资，可我们有40亿美元自身投资在同样的项目上。
同时，KKR还采取了很多措施来吸引人才。我们每年不仅给员工发工资，还有现金分红和股票分红，以及长期期权。如果我们是一家私营公司，我们只能提供一些附带权益和薪水、现金分红。上市后，我们有股票这一工具来吸引人才了。
《财经》： KKR正在成为一家多元化的金融服务公司，现在也有很多PE投身证券交易和承销，而远离了当初曾经为PE赢得声名的并购交易，你如何看待这一变化和趋势？
亨利·克拉维斯： KKR是一家全球性的投资公司，不是银行，我们也不想成为一家银行，PE仍然是KKR的核心业务。我们业务的多元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PE业务内生的延伸，同时又受益于PE业务的发展。
在KKR，我们的业务单元不是割裂的，我们秉承一体化公司文化，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参与并为PE业务贡献力量。基于这种理念，我们每一位员工都能够很好地做到自身定位，发挥自己在投资过程中的独特优势，我们有能力为潜在的被投企业提供多重融资解决方案，譬如向他们提供股票、债券、夹层融资或者其他另类投资。
KKR的公开市场部可以帮助被投企业提升融资；资产管理部门与PE部门合作，可以为被投企业和未来投资企业提供PE投资之外的信用担保、夹层融资或者直接贷款。KKR内部各部门通力协作，业务的多样性让我们能够携手为投资者和被投企业创造价值。
《财经》：KKR的发展一直伴随监管环境的变化，它是如何影响金融行业和PE公司的发展的？KKR是如何看待和应对的？
亨利·克拉维斯：我们永远都在和监管机构打交道。金融危机后，美国出台了更多更严格的监管要求，就像钟摆一样，一旦向一侧摇摆得过远，它回来时也会向相反一侧摆得更远。现在的监管层就是对金融危机过度反应了。
监管者出台了《多德弗兰克法案》《沃克尔法则》，以及针对欧美银行业的《巴塞尔协议Ⅲ》，殊不知这将会造成银行因缺乏资本金而无法借贷，从而影响中小企业的发展。它们不再能负担日益高企的融资成本，而对KKR来说刚好是个机会。
PE是我们的核心业务，我们充分遵从投资者的利益，因而，你可以明白我们辅助的资本市场和融资业务就是为了向被投企业提供价值而设计的。
目前，企业对于资金流动性的需求和监管政策的变化迫使企业和银行寻求其他融资解决方案。KKR的资金规模和专业性使得我们有能力提供融资解决方案，从而使我们所投企业获得更灵活的财务弹性，给予我们的投资者更多机会。
当资金流动性受到限制时，我们认为像KKR这样的公司恰恰可以为企业提供融资解决方案，特别是在这些企业面对市场的低迷时期，我们的解决方案可以为企业的雇员和社区提供持续发展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