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和“四人帮”对着干】 对着干

  1976年,我在甘肃省人民银行工作,因参加“甘肃省委党的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担任一个生产大队工作组组长,和政治就有了扯不清的关联。我们去的甘肃庆阳县曾经是陕甘宁边区,很有点名气,刘巧儿的原型封芝琴就生活在那里。那里有个董志原。董志原是块小平原,老百姓却豪气冲天,和我吹“八百里秦川,赶不上董志原边”。我工作的11个生产队,就散落在董志原下面的深沟大斜坡上。这里的好处是闭塞,县革委、公社领导的吉普车开不下来,省了许多应酬;坏处是我到公社开会,上下二三里的大斜坡总要出一身臭汗。
  这倒不是大问题,麻烦的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老家是曾经很贫困的沂蒙山老区,知道农民靠耍嘴皮子是长不出粮食来的。一进村,就有人找上门来问什么时候换队干部,什么时候开批判会,我告诉他们待我熟悉熟悉情况再说。经过近一个月的了解,这个队的干部小毛病有,但总体还是好的。我就召开干部会,给总跟在我屁股后头要交权的队干部吃定心丸,指出他们的毛病,严肃批评他们的错误。最后郑重宣布:队干部基本上是好的,不需要撤换,你们要安心尽职工作;今年生产搞好了,社员有吃有花,我高兴,生产搞不好,我不高兴事小。反正我回到兰州粮票照领,关键是你们和社员要一起饿肚子,哪头轻、哪头重,你们掂量着办吧。
  这头稳定了,“后院”不满了,公社革委主任很婉转地和我说,您那里的情况报上来的不多。这我知道,在公社汇报工作,别的工作组都是进驻前该队如何如何坏,进驻后立马“旧貌变新颜”。谁都知道是说假话,可都一本正经。我爱较真,哪有工作组进驻前“百废”,进驻后立马“俱兴”的道理,所以我只汇报基本情况。人家都说有阶级斗争新动向,我在的队“阶级敌人”也就一个富农老太太,半身不遂走路都不利索,在家看孙子很少出门。公社问我为什么不开她的批判会,我说没抓住她的“现行”,看不出她“还在走”的趋势;而且我已向社员宣布,生产队只要有人提出老太太的反动事实,随时可以告诉我,要开批判会,我支持,我主持。结果一年下来,一次批判会也未开。公社领导笑着说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他们也奈何不得我。我是“省上”来的,对公社而言来头不小,但我确实感到了压力。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季节和农时关系密切。播种小麦时,要求县革委主任一声令下齐动手,不能早也不能迟。我问了几个六七十岁的老汉,他们说咱这里不比原上,下种可以晚一个节气(15天)。我的感觉也是这样,公社所在地已有凉意,我队所在地还很热。心里有了底,召开干部会,交代政策,下种时间按过去的经验办,公社怪罪下来,由我负责;如果白子下种(即不上底肥),我就拿你们是问。
  “四人帮”倒台了,公社领导来视察,看到我这里虽然情况“上去”得不多,但生产搞得好,粮食单产、总产都高于邻队,群众精神面貌好。公社领导高兴了,觉得是个典型,一定要我总结怎么和“四人帮”对着干的。我和他们已混熟了,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四人帮”不倒台,我知道谁是“四人帮”?要是王洪文、江青召见我一回,我肯定乐得屁颠屁颠的,怎么敢和他们对着干?要说对着干是有的,是和你们县革委、公社革委的土政策、瞎指挥对着干,还差不多。话不投机,不了了之。后来听说那个县革委会头头是“四人帮”爪牙式人物,被撤了。被撤在意料之中,但我怀疑那个讲话前总要朗诵“陇原大地红烂漫,革命豪情冲霄汉”的县革委主任会被“四人帮”看上,并且能当上爪牙!
  上世纪末退休前,我专程到工作了一年的生产队,看望照顾我一年的房东老大娘和朝夕相处的农民。看到二十几年过去了,农民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很大提高,离开时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