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谈判技巧和策略

  1   小杉打来电话,�半小时之后在旧货市场边的洞庭湘菜馆里见面(确切的�,是庭湘菜馆见面,那个“洞”字招牌,已经掉一两年了)。我不同意,用时髦的一个词来�,是“严重”不同意。
  洞庭湘菜馆在马路的那一边,离我的出租屋很远,以前和老贾去过一两次。再�,�不定他们要叫上些杂七杂八的什么人。我虽然出身一般,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想见的,加上也是一个单身弱女子(通常这么�能引起别人同情,实际上我的内心还是相当强大的),还是提防着点儿好。我告诉小杉,要见,就在老李头火锅店见。火锅店里谈判气氛“热烈”一些。我在“热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隐隐的,我有些小期待,期待一伙人在一起热火朝天地争论某个事情,这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
  老李头?小杉反问了一句,我没搭理。对于这场谈判,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实话,我不想有结果,有结果意味着我和老贾什么都完结了。有钱人觉得什么事都可以用钱搞定,我觉得不能。我恨有钱人,我希望用谈判来窥探他们的窘态,他们应该也有恐慌和措手不及的时候。小杉在电话那头问老李头火锅店在哪儿,我�你怎么连老李头火锅店都不知道,亏你在北京读了这么多年书,亏你嫁给北京人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就在我出租屋巷子外的马路对面。小杉木木地哦,�,知道了,想起来了,听�这个火锅店里有很多小姐。我�:放你娘的屁,小姐在火锅店里干吗?小杉�:那……就是我记错了。半小时之后我们到,面谈。
  面谈?谈什么?我心里也没底儿。事实上我没有什么目标,谈判没目标是最不好谈的,不着边际。我就是那个也许他们轻看了的对手。我对小杉�,老贾必须去,否则,一切免谈。看来,我还是有条件的。小杉在电话那边停顿了几秒,�,行。
  想想让小杉这个局外人在中间给我和老贾传话,真是滑稽。
  老贾是我的相好,我们好了快两年了。最可笑的是,这次谈判,老贾的老婆小李子也会到场,而且,是这次谈判的组织者。起初,我对谈判是没有兴趣的,觉得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至少对于我来�。不过,我并不怕小李子,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怕不怕也无所谓了。人活一张脸,脸不要,什么都好办。前三十年我就是太在乎脸皮,所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三十岁以后我总算明白了,那张脸看是搁在谁头上,人不值钱,脸也值不了多少。
  小杉是我的老乡,我没她那么好的命。小杉的老公郑天一和老贾是同事,她充当�客是最合适不过,如果小杉徇私,不怕我以后在她家祖坟上跺上几脚的话,那就尽管徇吧。我问到底哪些人到,小杉�,老贾、小李子、郑天一、我,还有邹主任。邹主任是老贾的领导兼铁哥儿们,这个数字这些人与我预计的一样。我是不怕的,一个人去,他们也不会吃了我。我看看表,还有十分钟,于是,换了件老贾最喜欢的那件低胸粉红短袖衫,用一个紫色的玻璃发卡把头发盘在头顶,将钥匙、手机和零钱放进有些剥蚀的手提包,出了门。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薄雾缭绕,梦里还和老贾云雨了一番。和老贾上床之前,我原以为我对性没什么要求了,哪知,老贾像一条公狗,唤醒了我这条母狗身体和灵魂深处的欲。我有一种陷入初恋的滋味,人生快过半,才知道初恋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这是一种悲哀还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我曾将这个秘密告诉小杉,小杉微张着嘴,�:你……是�你和老贾搞上了?他老婆可是公司老总呢。我一抿嘴,笑道:老总怎么啦?老总在床上不理朝政,照样是个老蔫。小杉�:没想到老贾去打个麻将你都能勾搭上,你可真够可以的。我�:话别�得这么难听,是他勾引我的好不好!
  �来,我更喜欢没穿衣服的老贾,就像刨了皮的老萝卜,无论是样子还是口感都要稍中看一些。老贾穿上衣服后,就人模狗样一本正经了,看着他那种在人前正人君子的样子我就想吐,为了逗他玩儿,我有时故意当着人面将乳房抵着他的后背,他紧张异常,轻轻将我推开。
  我出租屋所在的地段是贫民区,清一色低矮的简易平房,拥挤不堪的走道,一条货运铁路将这贫民区腰斩为两半,每逢装满货物的火车经过,那条铁路就如开肠破肚般呻吟。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声音,和着偶尔传来的屠宰场的血腥味,别有一番快感。小巷两边的小摊小贩不时吆喝着,有固定门面的,蒸屉里的包子永远都热气腾腾的,它们和人们在地上踏起的烟尘纠缠在一起,构成了这片贫民区的烟火。我更喜欢这人间烟火,为生计发愁,让我的每一天变得漫长。
  我有一个儿子。这是两次婚姻赐给我的礼物,准确的�,是第一次婚姻赐给我的“礼物”。一个年纪为12岁的自闭症儿子球儿。有人�女人怀孕是身上驮着一块肉,产子的时候,那块肉就生生地从身上割下来了。可我不,那块肉从怀孕到现在,还一直在我身上。我割不下,甩不脱。我必须拿出足够的养分供养这团肉。它就是球儿。球儿的眼睛是木然的,它不会疑惑、猜忌、欣喜和忧愁;它是一块紫檀木雕,就那么袒露在你面前,给你的只是千年不变的纹路。看着看着,我就把球儿看成了一件艺术品。关于球儿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前前夫,我不太愿意提及,他和一个不能揭露的秘密一起埋葬在我的老家。这么多年我隐姓埋名,就是想忘记这个秘密。
  我出门时,球儿还躺在床上。床上的凉席上散放着不少东西。一个剥了漆的红色小葫芦、一个钢丝锈了的绿发卡、一个搪瓷茶杯,里面装了花红叶泡的茶,还有一包饼干。球儿饿了渴了,会自己在身边取用,另外,床头边的电视机永远开着,里面会出来形形色色的人对球儿�话。遇到90后美女出现在荧屏上,球儿的手指含在嘴里,长长的涎水顺着右手食指滴落在床上。我不担心球儿会饿死,虽然潜意识里曾那么想过。此时,球儿大概听见门响,肩膀动了一下,翻身又睡去了。
  过去的两年里,老贾就和我并排躺在这张床上。老贾大我18岁,秃顶、有口臭、身上的肉松垮垮的,走起路来像弄潮儿一样。我没想过和这样的人上床,可我还是上了。就像有人不喝咖啡,可等她渴了十天半月之后,端起这杯酱褐色的液体还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而我,不仅仅是渴,这份感情应该夹杂着非常复杂的成分。
  刚开始看老贾,不但没有好印象,简直就是一个可憎可恶的人。粗俗、邋遢、市侩,总而言之,俗不可耐。我们的相识绝没有影视剧中那样浪漫的场景,什么大海边、草原上。没有。我们都是些俗人,俗不可耐的人,所以,相识的场合是在烟雾缭绕或充满铜臭的地方,我们是在麻将馆里相识的。两年前,我还是红叶麻将馆里的一名服务员,平庸、普通,每天接待来自祖国各地的牌客。红叶麻将馆里,真正的北京人占到三分之一,其他的都是外地人。外地人中,三分之一是小姐及二奶,三分之一是包工头儿,三分之一是社会闲杂人员。我读的书虽然不多,但还是属于热爱生活忠诚生活的那一类人,老老实实做事和吃饭,养我的傻儿子,慢悠悠过我那要死不活的生活,我从不想什么人生的意义。在男女之事上也灰了心,不想再爱什么人。我活着,只是因为球儿需要我,仅此而已。
  老贾喜欢打麻将。
  老贾的牌打得很臭,输的时候多。也许,这与老贾的性格有关,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有时候我看他输得太多,用胳膊肘捅他,叫他去上厕所,我帮 他挑几盘土。在麻将馆,这种事我虽然不常做,但偶尔还是有的。有的牌客要上厕所,有的要出去买点什么,有的要回家拿钥匙开个门什么的,分身乏术,我就会临时出现在牌桌上替换一下。至于拿胳膊肘捅他,只是我的习惯性动作,显然,在红叶麻将馆,我必须装作和任何一个牌客都很熟,这也是老板的要求。换老贾打,我的牌运出奇的好,就那么一两盘,我就能帮他和上大和。其他人不乐意了,�老贾你赶紧来,上个厕所还赚了,以后不许让你挑土。
  老贾看着抽屉里厚起来的钱,大嘴咧开来,他不住夸我会打麻将。我也有口无心地和着。麻将馆里的话,就像天上的浮云,一阵风一眨眼,就会轻轻飘过,谁往心里去呢?来麻将馆的人,是来消遣的,寻乐子的,他要是夸你了,那是他此刻心里高兴;要是不高兴,他也可以给你脸色看,不停地换零钞倒开水来折腾你。我曾经养过一条小狗步步,在步步身上我投入的感情要比这些牌客多。和这些人,是没有交集的。我的工资从老板那里拿,吃饭做事赚我该得的钱,其他的,我从来就没想过。好在我也不是一个打眼的女人,没有出众的姿色。人�,一白遮百丑,女人白,丰盈,也许很招中老年男人喜欢。
  有天坐在沙发上,老贾端着杯子过来了,坐在我对面,他�叶子你长得挺白的。标准的南方美女。
  我切了一声,�,还美女?都人老珠黄了。
  老贾�,我觉得挺美的。
  �完,老贾将杯口凑近嘴唇,轻轻呷了一口,那神色有那么一丝暧昧。接着,老贾又问我手机号。我�,我天天在这里,要手机号码做什么。老贾�,有时我问问什么时候可以上场,免得在这里等着。
  我的手机在斜挎的包里,身子还是没动。老贾接着�: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小,连个手机号都不敢给,怕我吃了你?
  此时若不给手机号,还显得我有点自作多情了。我报出号码,老贾用手机存了,接着,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老贾�:我的号码拨过去了,有事的话找我。
  我礼貌地应了一声,�,行。
  又来了三位牌客,看着老贾向十号桌走去的背影,我抽出一支香烟。老贾的背部很宽,但在我看来,并不是可以依靠的类型。虽然我好久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了,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当晚,在我睡下之后,老贾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写着:叶子,睡了没?
  我没理会,觉得有点儿幼稚。再�,我睡不睡觉,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你是我什么人?
  老贾见我没理,也没再发。第二天在红叶麻将馆,我们就像没事人一样,只点点头,就各自忙去了。
  不知谁将一份写有孤儿院报道的报纸放在麻将馆的沙发上。孤儿院三个字我还是认得的。我突然想到球儿,假如扔他到孤儿院去是不是会幸福一些。总比跟着我这样为了讨生活必须成天忙碌的单亲妈妈好得多,比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好得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我心里滋生出一种罪恶感。假如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嫌弃都想把他丢掉,那谁还会喜欢他呢?我觉得这个放报纸的人故意给我设的套儿,于是,将报纸撕碎,再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这时,老贾来了,问我看见报纸没。看到垃圾桶里凸起的一团,他明白了,问我怎么把他的报纸撕了,报纸又没招惹谁。我冷冷地�,就是招惹我了。
  老贾�:我的报纸,招惹你了?怎么招惹你了?
  我�,就是招惹我了,就是招惹我了。你欺负人。
  老贾在沙发上坐下来,�:这可是稀奇了,我怎么就招惹你了?那是我刚买的新报纸。老贾突然住了嘴,大概见我眼眶有些湿润,他�:好,好,是我的报纸招惹你了,你撕得对,行了吧?如果你撕一张不解气,我再去买一大摞你撕,行不行?
  也不知怎么了,我心里的一团无名火此刻非要发泄出来,我�:去买呀,我等着。
  老贾将茶杯放在柜台上,真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工夫,他进来了,怀里抱着一摞报纸。看着茶几上的报纸,我愣住了。老贾�:撕吧,想撕多少撕多少,撕完了我再去买。不就是几张报纸吗?咱们撕着玩儿。�着,自己拿起一张撕了起来。我没有动,看着他一直撕,将那一摞报纸撕完。自始至终,我们没有�一句话。
  红叶麻将馆的百分之八十的时光,都是无聊的。我觉得这个麻将馆就是一个大戏台,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轮番上演。在利益驱动的前提下,人们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骨子里巴不得对方兜里的钱都跑到自己兜里才好。老贾也不例外。最近一周,他的牌运转了,每天都要赢上几百块。和他坐同一个麻将桌的女的输得没钱了,最后散场的时候还欠老贾50块。老贾不让那女人走,那女人上前两步干脆用自己的膝盖抵住老贾的小腿,问他想怎么着?�如果实在不放过她,去她家也行。老贾装聋作哑问去她家干吗,女人�:睡觉。
  老贾�:睡几次?
  女人�:你以为我们女人这么不值钱?还睡几次?
  老贾�:不是女人不值钱,是你不值这么多。
  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老贾用手捂着右脸,那女人的丈夫出现了。听口音是东北的,他问老贾想怎么着。我吓了一大跳,这一对夫妻,是东北的,女人在这里做鸡,男人协助她的生意,女人的母亲在这边帮他们带孩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不错,闲了,女人和男人都上这麻将馆打几圈牌,女人在打牌的时候,顺便扩大自己的人脉,宣传生意。这红叶麻将馆有个东北帮,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们。我暗暗为老贾担心起来。
  老贾看着眼前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并没有退缩,他将右手握着拳狠狠地送出去,打在东北男人的鼻尖上,顿时,鼻血喷了出来。老贾收回手,�: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还倒有理了?
  东北男人抬起头,大概从没人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突然,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刺向老贾。老贾的大手好像一把钳子,把东北男人的手腕给钳住了,东北男人疼得嗷嗷直叫。等老贾松了手,东北男人甩了甩手腕,�:好,算你狠,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楼下单挑!�完就走了。
  我看呆了,觉得老贾好像就是警察,同时,也暗暗为老贾担了一份心。睡觉前,我给老贾发了条短信,�:老贾,这几天你避避吧,别招惹他们了,他们是不要命的。
  老贾�:谢谢关心,我可不是吃软饭长大的。
  我也不好再�什么。我的手摸到球儿的身上,被蛇咬一般缩了回去,球儿身上滚烫。我忙拿了钱包,抱起球儿出门去医院。出巷子口到马路边,看见老贾站在一辆白色的私家车旁抽烟。我觉得奇怪,准备招手拦的士,老贾看到了,二话不�叫我上车。我问老贾怎么在这儿,老贾�,我候着那东北男人呢。我�:真是疯了。老贾又笑了,�:在家闷得慌,拉点私活。我不信,觉得老贾这种人是不愁钱花的,老贾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不是愁钱花,是愁没人�话。
  我�哦。
  球儿的体温还是很高。老贾好像知道球儿要去医院一样,就在我必经的路口等着。我突然想起家里未关的门。难道老贾给球儿吃了什么东西?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我为自己的肮脏感到羞耻。老贾边开车边注视着前方,并不看我,车厢里有些鬼魅的气息在流窜。老贾抓方向盘的手突然少了一个,他抓住我的左手,轻轻揉捏着,�:叶子,真是难为你了。
  我淡淡地�:这是我的事儿。再�,你又不是孩子他爹,这句话犯不着由你来�吧。
  老贾笑笑,抽出一支烟来,点燃了,�: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可实际上, 你这句话,不像是和谐社会背景下的产物。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和谐社会,知道不?
  我一声冷笑:和谐社会?那是你们有钱人玩的文字游戏。我们穷人,只有“活着”二字。
  所以,为了你们更好的活着,我们这些有钱人该帮帮你,是不是?老贾�。
  我的右手想推开车门,�: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又不是不能打车,还不至于闹到乞讨的地步。
  老贾一踩油门,�:行了,行了,别闹了,孩子看病要紧。
  我扭头看着窗外,大街上空旷,带着一丝寒意。路灯站着分明显得更瘦更长了。老贾打开了音乐,是我喜欢的一首歌:《朋友,别哭》。我将头靠在椅子后背上,微微闭上眼。想起白天老贾在麻将馆的英雄举动,我问:你不怕死?
  老贾�:既怕也不怕。怕,是因为觉得死了看不到世界了;不怕,是觉得有时活着真他妈没劲。
  我�:还真看不出你有那一手。
  老贾坏笑,�:我就是一流氓,你不知道?谁流氓,我就比他更流氓;谁无赖我就比他更无赖;谁小人我就比他更小人。
  我�:没觉得。只是,怎么看,看不出你是个老师。
  球儿退完烧,从医院回来,再到我的出租屋,这一折腾,已是凌晨两点。老贾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要不,就在这儿挤一晚?
  老贾也不客气,�,好。
  其实,我留老贾在我的出租屋过夜,有戏弄他的意思。我想看看他到底对我存着什么心。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同床共眠,不出事,要么那男人有生理问题,要么那女人毫无魅力。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贾从倒下的几个小时到天亮,真的没有碰过我一丝一毫。我隐隐有点儿失望,不知道老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黑暗中,我把那股气息从鼻尖缓缓吐出,老贾觉察到了,�:还没睡着呀?
  我�:你�我们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多大,你有老婆没,你结婚还是离婚……
  老贾�:你想那么多干吗?不早了,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我�:你……有性冷淡?
  老贾�:没有哇。
  我�:那怎么这么个活女人在你身边,你不动心?
  老贾�:我主要是没往这方面想,至少现在。
  我�:那你在想什么?
  老贾�: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感觉自己在梦游。突然就到你这里了。
  我�:那你不喜欢我吗?
  老贾�:喜欢。
  我�:别惹那些东北人。
  老贾�:好。
  我不再�话,闭着眼,沉沉睡去。
  就这样,从此,我们在这张床上躺了两年。
  2
  我走进老李头火锅店,一眼就看到了老贾。此时的火锅店还不到营业的时候,大堂冷清清的,老贾永远是火锅汤里最显眼的那块骨头。他背对着我,穿着长袖。倒是他的老婆小李子,直面人生直面我,我一走进,视线和她相撞的瞬间,她的眼睛就变成了扫描仪。
  我也盯着她看。没有原则的身材和脸蛋。肤黑如炭。我好像明白老贾为什么喜欢肤白的人了。这是他生活中所没有的。
  小杉站起来迎接我。小杉今天穿了件连衣裙,她的身材永远是做姑娘时的样子,不胖也不瘦。我曾向她讨教过减肥秘诀,她告诉我八个字:少进少出,能量守恒。从小学到中学,我和小杉一直是同桌,等到高中时,她把我甩得老远,考到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像她们这一类人中骄子,是体会不到我们下层劳动人民的疾苦的,即使假模假样地表达同情,也是流于表面,不痛不痒,反倒让人心里不舒服。当初我来北京,也是小杉的介绍,�她们学校食堂差一个洗碗工,在那所不大不小的中学食堂一干就是五年,洗碗洗得手上脱了一层皮,离开的时候,我没跟小杉�。
  小杉�:叶子姐,坐。
  我没搭理,径自在一个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了。
  邹主任�:你们想吃点什么?
  小杉�:人家还没营业呢。
  小李子�:那就来壶茶。服务员,来壶铁观音――
  我看小李子那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觉得可气,�:我不要铁观音,我要菊花茶。
  老贾大概怕我和小李子争执起来,忙�:菊花茶就菊花茶吧。
  服务员问:还要别的吗?
  我�:给我来瓶啤酒。
  小杉�:现在喝什么酒!喝酒误事!
  中午我和老贾一起吃的饭,就在这老李头火锅店。我和他对吹了六瓶啤酒。边喝我边骂老贾骗了我。老贾�:我怎么骗了你?我对你不好?
  我边哭边喝,�:你这个王八蛋,你骗了我。你勾引良家妇女!以前我在红叶麻将馆老老实实当服务员,干得挺好的。自打认识你这个扫帚星,我的生活就乱了。你叫我从麻将馆出来,�什么自己当老板做生意,生意生意也没做成,现在,你�你老婆知道了,要和我分。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老贾�:当初,是你每天向我诉苦,�当服务员累,�什么脚肿得比水桶还粗……
  我�:我��不行吗?你�我一没本钱二没技术,我拿什么赚钱?
  小李子明显听不下去了,用空玻璃杯敲击着桌子�:安静一下,安静一下,现在我们不是坐下来想办法吗?你提,提个要求,看我们能不能满足你。
  我�:我没什么要求。
  小杉�:你没什么要求来谈什么判?
  我�:你要记住,不是我要来谈判的!
  老贾�:好,好,是我要求来谈判的。
  一直没吭声的郑天一�:叶子,�良心话,你很任性。今天中午12点,你还在和老贾吃饭喝酒,可一点半,你又骚扰他,到单位,到他家门口,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那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老贾�:不是不接你的电话,是手机不在手上。
  郑天一�:你是他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接你电话?
  我�:那我不管,我打电话他就要接。
  小李子面带微笑地看着老贾,�:贾大华,以后,你给我记着,在外面找女人,要找婚姻中的,不要找离异的单身的,那是自找麻烦。你�你现在活得还像个人吗?这么热的天,你穿个长袖,怎么不敢穿短袖?你身上被她抓成那个样子……
  邹主任叹了一口气,�:唉,叶子,�实话,小李子和老贾结婚这么多年都没和他动过手,你把老贾抓成这样,像话吗?
  我�:抓他还是轻的。
  小李子�:你�吧,怎么才能了断?老贾,我跟你�,现在我是处理敌我矛盾,等这个事处理完了,我再跟你算账。
  我听到“了断”二字,看了看老贾和他的厚嘴唇,昔日的恩爱场景一下子浮现在我眼前。我不想�什么。
  小杉在桌子底下朝我伸出三个指头,小声问:三万怎么样?我茫然地点点头。
  小杉看看大家,大声�:这样,我提个数字,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老贾呢,作为对叶子的补偿,拿三万元出来,你们看怎么样?
  老贾补充�:这个补偿的意思是,当初我不该让她从红叶麻将馆出来,失去这份工作。没别的。
  小李子�:三万?可以考虑,不过,我要回去和儿子商量一下。我重申一点,三万元假如交到你手上之后,你要离开高碑店,永远离开。我要看到你回老家的火车票,并看着火车离开。
  我心里很乱,凭什么她拿三万元就决定我的去向?我站起来,椅子在脚边呼拉响:不谈了,不谈了,你们自己谈去!
  小杉起身将我抱住,�:叶子,你怎么这么不成熟?�好坐下来谈的,怎么又要走?
  我�:我儿子还一个人在家呢。   邹主任�: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觉得三万块不少了。你拿去做点什么小生意,过日子,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他们知道老贾在床上的时候和我�过些什么?他�他爱的是我,想和我好一辈子,一起私奔到外地去过日子……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他情愿守着性冷淡的老婆过日子也不愿意搭理我,把我像扔垃圾一样地扔掉。既然想扔我,当初何必又招惹我?我就那么贱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好,既然给钱,那我就接着。三万块,为什么不要,我要!
  郑天一�:你就答应拿下这三万元,如果同意,明天就给钱。
  小李子�:给钱之前,我们还是签个协议。
  我心里的烦又像毒蛇一样翘首了:什么协议?
  小李子�:三万元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是不是?至少用得要有点价值吧?签协议的目的,就是对彼此有个约束。人,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毕竟,这是个法制社会。
  我从话里听出小李子含有威胁的意思,�:你是不是想把我送进大牢?那最好,我那个傻儿子你管着就行。我可没提出要钱,这三万元钱是你们�的。算了,我不要钱,你们别以为有钱就能搞定一切。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大家都不再�话了。
  郑天一和邹主任不时看看老贾,我也看了老贾一眼,老贾�话了。
  老贾�:其实,我觉得,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
  小杉�:那是什么?
  老贾�:有些事能用钱搞定,有的是搞不定的,我�了,你们又不信。我觉得叶子还是觉得我好,放不下我这个人。
  小李子“呸”了一声,一脸嘲笑:贾大华!你真不要脸,现在你还�这种话!那你和她去过啊!你以为我真的钱多得没地方放了,放在这个骚货那里?我是想用这三万块给我儿子和我买个平安!
  看他们夫妻吵,我心头浮起一丝快意,感觉我这边的砝码稍稍重了一些,这也是我想看到的场面,我站起来,这一次态度坚决,�:不谈了,不谈了,这是谈的什么判!
  一看我要走,小李子急了,�:我受的委屈不比你小,我都没急,你倒急了。走?走能解决问题吗?
  我一声冷笑,�:我要解决问题了吗?要了吗?我要解决什么问题?想解决问题的是你,你们!
  郑天一起身,拉着小杉离开,边走边�:走,小杉,我们回家。和这样的人,拧不清。不管了!你怎么有这种老乡!
  小杉跺脚:郑天一,你别添乱好不好?怎么都没一点耐心?走,谁都不许走!都给我坐回去!小杉一边�,一边把我拖住,重新按回在椅子上。
  小李子喝了一口水,喘着气,看着老贾,�:你�吧,你惹的事,你�怎么办?
  老贾�: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老贾看看我,�:叶子�想跟我结婚。
  小李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你的意思呢?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退出。
  老贾�: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看着老贾,他的一张大嘴失去弹性的样子,那些话在口腔里关不住,在嘴唇边肆虐着,我有些恶心,�:你没有这个意思吗?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老贾并不敢看我,�:我们�过的每一句话,都有具体的语言环境,不能割裂开来看。
  我干脆撕开他的伪装,�:是不能割裂开来,你真是道貌岸然。你每天在我这里都要打炮到十点钟再回去,自从认识我,你倒省了找小姐的钱了。好,我承认,我喜欢的是你的下半身,行了吧?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得,在我这个单身女人眼里,你不过是条公狗!
  邹主任站起来,�:我还有点事,提前告辞,你们好好谈,心平气和的,不要这么冲,坐在一起就要解决问题。相互埋怨相互发火能起什么作用呢?
  老贾冲邹主任点点头,玻璃门在邹主任身后里外晃荡了两三下,安静下来。
  小杉用钥匙上的指甲剪剪了一大堆月牙般的指甲壳,郑天一看着皱眉头。小杉用手抹下放进烟灰缸,她接着理事。
  小杉�:这样,就按我�的,叶子呢,拿三万元钱。然后你们俩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我�:什么叫永不来往?那是不可能的。我儿子半夜发烧要上医院怎么办?我换煤气罐怎么办?我春节回老家买火车票怎么办?
  小李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老贾呢?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
  我�:他是我男人,我不找他找谁?
  小李子�:那我是谁?我们是有结婚证的。
  我�:那不管,他上了我的床就要对我负责。
  郑天一大概听不下去了,�:对你负责?你是黄花闺女?你们都是成年人,既然玩感情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我对郑天一的话有些反感,�:郑老师,你好像很懂游戏规则,是不是你找的女人从不给你添麻烦?
  小杉看了看郑天一,又看看我,�:叶子,你可不能乱咬人。
  郑天一站起来指着小杉的鼻子�:胡小杉,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再要是管这些没油盐的事,我跟你没完!
  郑天一和小杉一前一后地走了,现在,就剩下老贾、小李子和我三个人。老贾脸上写着失望,他站起来要走,小李子的脸上也写着无奈,她跟着老贾,大概想看他到底干吗。我也紧跟着他们出了门,看他们并排走在前面,快到马路边,我突然烦了,右手从左脚上脱下凉拖,左手从右脚上脱下凉拖,分别朝两边一丢,朝老贾扑去。老贾昕到我的嚎叫,往前逃窜着。我围着大樟树追了几圈,追不上抓不着,便赤脚跑到马路中间哭号起来,两头的车马上停了,堵了,喇叭声响成一片。老贾跑到路中间扶起我,把我安置在对面马路花坛边坐着。我看着拥堵的车慢慢蠕动着,它们像腹中的大便,朝着肛门的方向走。我感觉自己活着就像一坨大便。臭哄哄,稀塌塌。
  晚上回到家,我抱着球儿哭了三个小时。球儿也哭,拿手指不停地给我抹眼泪。我又用手将他手掌的泪擦干。第二天,我给老贾发了120条短信,在短信中,我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老贾一条短信都没回。我知道他生气了,这一天,我没敢打他电话,只有气无力地和球儿并排躺在床上。后来,有人喊我去麻将馆打牌,我就去了。我们这儿,麻将馆并不止红叶麻将馆一家,我从那里出来,当然暂时不会去那儿打。我迷迷糊糊地打了四锅牌,输了一千块,就回家了。回家后,我煮了几把米,就着咸菜和球儿吃了一顿稀粥,觉得很无聊,决定再去老贾家门口看看。
  从晚上八点坐到十一点,老贾家的窗户都没亮灯,门口也没进人。倒是有邻居问我是不是找老贾,我�是的,他们耐心地问我找老贾什么事,我�老贾借我钱不还,邻居有口无心地应着,点点头,离开了。
  老贾家所在的院子都在传他在外面搞女人的事。老贾在电话里警告我以后再也不许去他家。我�你除非回我短信接我电话。老贾�我不想听你�话。我�,你以前不是�喜欢吗?不仅喜欢我�话,还喜欢我的所有动作。老贾�:以前我不是人,是畜生,当然喜欢。
  我�:老贾,没想到你成人了,恭喜你!
  老贾�: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要钱。
  老贾�:你不是�不要钱吗?
  我�:我想通了,还是想要钱。以前不想要钱,是觉得和你有感情,其实,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你,喜欢的,只是你的钱。所以,我还是要钱。
  老贾在电话里顿了顿,�:好,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好。今天晚上就可以叫我老婆给钱你。
  我�:我不想见你老婆,我要见你。
  老贾�:我是不会见你的。   我�:我不单独见你老婆,你还是叫小杉陪着一起去吧。
  老贾�: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我�:我等你电话,过了今天晚上,我不伺候。另外,看在你过去曾照顾我和球儿的面子上,我只要两万。
  老贾�:三万就三万吧,当初�好的,我�话算话,反正你也缺钱。
  我�:好。既然你有钱,三万就三万。
  老贾家里有钱,这是我知道的。虽然我以前并不关注这些。和老贾在一起的时候,老贾在我身上花的钱并不多,他掏钱包的动作好像特别慢。当然,也许是我的动作特别快。穷人就是这样,讲面子,生怕别人小瞧了自己,想通过买单来填补自己的自信,哪知是打着肿脸充胖子。老贾和他老婆小李子平素的消费是AA制,这点我特别不明白。比如,两人一起出去吃饭,要是花费60元,那么一人从兜里掏30买单。起初,老贾和我在庭湘菜馆吃饭也要这样,被我骂了一顿。我�那成什么了?有意思么?骂的同时,钱已经被我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了,虽然我知道那笔钱能给球儿买上两盒药。
  晚上和小杉、小李子见面的地点改在了麦当劳。是我改的,我想顺便给球儿带包小薯条回去,他昨天看电视广告,盯着薯条直流口水。我知道他想吃了。进麦当劳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在喝可乐的小李子和小杉,她们也看见我,向我招手。表面那样子,好像我们就是一起逛街一起血拼的亲密无间的三个闺密。
  小李子�:你的可乐。
  我接过,在她们对面坐下。
  小李子背着一个黑色皮包,她看看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协议,你先看看。
  我�:不用看。
  小杉�:还是看看为好。签协议,总要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小李子�:小杉也看过,上面应该没有对你不利的条款。
  我匆匆扫了一眼,无非就是拿了钱以后不许再联系老贾之类的话,我觉得很没意思。既然我答应了,我还会反悔吗?她们还把老贾这种男人当个宝。
  小李子在对面又指指协议的右下方,�:身份证带来了吗?
  我�:带身份证干吗?
  小李子�:不带身份证,怎么签协议呢?
  我�:你们搞得真是复杂!以前我借钱给别人,借条都不写,你们给这点钱,又是这又是那的,弄得这么麻烦。身份证我没带。
  小李子�:不是�好了带的吗?身份证没带,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我叫叶美。
  小李子�:这是你一面之辞呀,我们怎么知道你叫叶美?
  我觉得太可笑,指指小杉,�:她可以作证呀,我和她是老乡,是同学,难道她不能作证?
  小李子�:她虽然是你的老乡和同学,可她很早就考大学出来了,她对你后来的经历也不了解,谁知不知道你后来改名换姓了没有呢?
  我气愤地�:我为什么要改名换姓?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小李子仍然不依不饶,�:是呀,所以�我们不知道呀。
  麦当劳里很吵,小李子在里面的贡献最大。我感觉自己都没争吵的力气了,�:身份证我拿来了,不过,只能给你们看一眼,看我是不是叶美。至于身份证号码,我是不会签在上面的。
  见我退了步,小李子�:行,我看一眼,确认一下身份就还给你。
  小李子捏着我的身份证,眼神狠狠的,好像要把那个小塑料片挖出一个洞来。我问她看完没有,还给我前她最后又看了一眼,我感觉她是在大脑里拼命记忆什么数字似的,看来,小李子真够狡猾的。不过,五十多岁的人,身份证这么长的数字,她未必记得住。
  我在补偿协议的右下角签上了我的名字,小李子拿出钱,交给小杉又数了一遍,小杉交给我,�:叶子,今天,你和老贾就算两清了,以后就是陌路人。
  我�我知道的。
  小李子见我把钱直接塞进包里,�:你还是数数。
  我�:不用了。
  接着,小李子和小杉一前一后站起来,小杉�:我们先走了,再见。小李子则没有回头。
  我守着她们留下的空可乐杯,坐了大约一刻钟,然后,起身,去柜台买了一大包薯条,回家了。
  麦当劳对面,是一处建筑工地,半成品的高楼被绿防护布遮掩着。人行道上有些冷清。我用脚尖追着自己的影子,听着单调的脚步声。
  3
  我一直等待小李子和老贾清算的消息,可是,看到的却是他们亲亲热热在湘菜馆吃饭喝酒。那天晚上,我不顾协议规定,拨通了老贾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我感觉手机就在老贾的手上,他大概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接。三分钟后,他还是接了。
  什么事。老贾�。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我单刀直入,你老婆不是�处理完我们的事再找你算账吗?
  老贾似笑非笑的语气,�:算账?没有。
  我�:为什么?
  老贾�:女人到这个年龄了,还算什么账?再�,对不起我的是她。她现在也意识到这一点,�冷落我了。
  我�:我问个愚蠢的问题,假如你老婆一定要和你离婚,你怎么办?
  老贾�: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单身吧。
  我�:那我呢?怎么办?
  老贾�: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怒了,没想到老贾的嘴脸变得这么快,我咬牙切齿:我要让你下岗!
  呵呵,下岗?你这个词好像过时了。你问问邹主任,他会让我下岗吗?老贾浑身轻松。
  我不信这个世道真的什么也不管了,邹主任是老贾的领导,老贾搞婚外情,和外面的女人瞎搞,不讲道德,难道他真的就不管?第二天,从一大早就开始打雷下雨,我也不管不顾,向门卫打听后,直接冲到邹主任的办公室,邹主任看见我,有点儿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老贾你们单位就不管了?
  邹主任�:管什么?他的业务挺好的,单位也没犯什么事儿。
  我�:邹主任,你应该明白我�的是什么。
  邹主任看了看表,�:我还有个会,你呢,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老贾那个协议,其实对你是有利的,人家要是不为你着想,可以让你蹲号子。
  我�:你在威胁我?
  邹主任已经从桌前起身了,他�:我去会议室了。
  老贾听�我要将三万元钱退给他,火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离开高碑店。
  老贾在电话那头咳嗽了几声,�:回老家么?
  我�:我想去天津找我老乡,想在那边找点儿事做。
  老贾�:那把这三万元拿着,正好当本钱。
  我�:我手上还有点钱,不想用你的。
  老贾�:这三万给你了,就是你的了。随便你怎么花。
  我�:你想我么?
  老贾�:不想。有什么好想的?
  我�:老贾,我不想要这个钱,钱有什么用,轻飘飘冷冰冰的。
  老贾�:那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你。
  老贾�:那不可能。
  我�:那你的性生活怎么解决?
  老贾�:我自己有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那有意思吗?
  老贾�:再不成,还有洗浴中心呢,又不贵。
  我�:你就不怕得病?
  老贾�:这个年纪了,有什么好怕的。死就死呗。
  我�:我现在是想死不能死,死不了。我死了,球儿也死了。
  老贾�:那你就好好活着。
  我�:好不了。老贾,那三万元我退给你老婆,我还另外给她五万。
  老贾�:你到底想干吗?
  我�:我想叫你老婆把你让给我。
  老贾�:那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以前,我还有这样的想法,可你太让我失望了,把我的名声都弄臭了。   我哭起来,�: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前是我错了。
  老贾的语气冷冷的,�:原谅不了,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完,老贾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我坐在床上,想老贾这种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其实,他真的一点也不好。我的前夫和前前夫长得要比他帅气得多,我从没见过老贾这么猥琐邋遢的男人。可我为什么还揪着他不放呢?我也�不清。我想,也许是我骨子里不肯认输吧,手心里想攥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哪知,越想攥,越攥不住,越逃得快。不过,我是不肯轻易认输的。这么多年,我就是活那么一口气。如果不是憋着那一口气撑着,我的坟上早长了草。
  接下来的十天,我给老贾发的短信加起来不超过一百条,他一条都没有回。我相信他都看了,看了就好。
  老贾的几件衣服还在我这儿,我叫他来拿衣服,�过三天假如还不拿,我就烧掉。三天后,我就烧掉了。
  老贾放在我这儿的一辆自行车,我叫他骑走,我�三天假如还不来骑,我就随便送给过路的人了。三天后,我把它送给了一个乞丐。
  我又来到老贾的单位,在门口,我碰到郑天一,我问他看到老贾没,郑天一警觉地�: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来找他有事。你看到老贾没?
  郑天一�:没看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让他下岗,他是个流氓。
  郑天二�:你让他下不了岗。
  我摸了摸身上的刀,�:那我就杀了他。和他一起死。
  郑天一笑起来,�:你死了你儿子呢?
  我�:我儿子反正也是要死的。
  郑天一耸耸肩,�:请便。
  老贾的人间蒸发让我感到愤怒,但我也无可奈何。一次次地捏紧拳头冲出去可碰着的都是空气,时间一长,自己也泄了气。像我这样的人,是要靠憋着一口气才能活下去的,气不能散。在红叶麻将馆门口,我截住东北男人,�: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东北男人�:你想找谁?
  我�:和你打架的那个。
  东北男人想了想,�:出多少钱?
  我�:三万。
  东北男人又想了想,�:你不仅仅是要我找他吧?这么大的单子我还没接过,我还有老婆孩子呢。要不,你找别人?
  我骂了一声胆小鬼,东北男人耸耸肩,苦笑着进了麻将馆。
  接下来的几天,我拼命呕吐,我决定去医院弄个究竟,作为过来人,虽然我能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医生给我一张化验单,明确告诉我我怀孕了。我没想到这个烂俗的故事竟还有这么一个桥段,它是个孽种,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想,老贾是不是有预感,所以给了我三万叫我去打胎。这三万元钱花在这上面是我没想到的。我告诉老贾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假如三天之内不给我回信,我就去医院打掉。三天后,我没有去医院。老贾当然也没有回信。我用三天的时间想了很多问题,我决定生下老贾的孩子,然后,用老贾孩子的一生,去照顾我的球儿。
  这个决定虽然定下了,可我还是去市场找了个摊位卖水果,苹果、梨子、芒果、葡萄什么的,我进了一大堆,我坐在它们后面,也不吆喝,看着它们一天天腐烂。水果亏本之后,我又去北京西站倒票,我认识一个售票员,以前经常在红叶麻将馆打麻将,我从她那里拿票然后在西站广场附近询问那些拖着行李箱的人,结果,一个傍晚,在永和豆浆门口,我被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痛打一顿,他�这里是他的地盘,我一个贱女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卖。有疤男人打我的时候,我故意挺着肚子,我�,有种的你就朝这儿踢,踢他妈的这个小王八蛋。有疤男人愣住了,他住了手,朝我身边狠狠吐了一口浓痰,骂道:神经病!
  一个月后,我带着球儿和两个大皮箱,离开高碑店,准备去天津。一出西直门地铁口,在北京北站,我碰到戴着墨镜的老贾,老贾看见我大包小包的,还是上来搭了一把手。在候车室,他�:叶美,祝你好运。
  我�:总是那么巧。
  老贾�:刚送走一个老同学。你……要走?
  我�:我这一走,也算永别了。
  老贾�:以后别砍哪杀的,我老婆�,别以为不知道你前夫是怎么死的。
  我�:你们还调查我了?
  老贾�:小李子�的,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走你前夫的老路。
  我�:没想到你也怕死。
  老贾的视线好像在我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显然,他并没发现什么,�:你还是隐姓埋名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我�:……你也是,找小姐的时候最好戴两个套儿,别弄一身病。
  老贾�:这个,你就甭操心了。
  在进站之前,我扭头问了一句老贾:你觉得咱俩真就了结了吗?
  老贾的一身皮肉陷在老头衫里,凹凸不平。整个身体就像一个被雨水长久浸湿的土堆,�不定哪个时候就会坍塌成一地稀糊。在我怀里时是个宝;不在我怀里,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