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悲剧主角――酒神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 尼采

  尼采如雷贯耳的大名响彻了一个多世纪,尼采哲学的研究也早已经成为世界性显学,但真正了解尼采哲学精粹之人却寥若晨星。用尼采自己的话说:自以为从我的著作中了解了某些东西的人,其实只是根据他自己的想象从中汲取了某些东西,汲取的往往是我的反面。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尼采笔下的典型的悲剧主角,在尼采的很多作品中狄奥尼索斯占据着突出重要的作用。
  酒神狄奥尼索斯不是尼采构想出来的新人物,在希腊的各种教派中就有关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各种传说。但在各种传说中,酒神狄奥尼索斯都显示出其作为黑暗之神与外来之神的特征。包括疯狂与陶醉、死亡与再生以及流浪与回归。但是酒神在希腊神族中并没有很高的地位。是尼采发现了他,因此,此酒神狄奥尼索斯其实是尼采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尼采的第一部著作《悲剧的诞生》中,酒神狄奥尼索斯现象首次得到尼采的心理学分析。并作为悲
  剧主角戴着各种面具出现在尼采后来的作品中。
  
  一、直视生存的悲剧性
  
  尼采一直坚信,“生存是否有意义”是哲学的最高问题,甚至可以说他的整个工作就是为了正确理解这一问题所做的努力。尼采通过一个古老的民间神话来引出这一问题,弥达斯国王在森林里寻猎酒神的伴护西勒诺斯,费了很多时间都没有成功。有一天,当西勒诺斯终于落到国王手中时,国王问他,什么东西对人来说是最好最妙的?开始时西勒诺斯木然呆立,一言不发,最后被逼无奈才尖笑着说道:“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尼采用这则故事说明希腊人内心对生存的恐惧和可怕有一种极为深沉的感受。希腊人是怎样克服或者说是如何化解这种生存的恐怖和可怕的呢?尼采回答说:“希腊人知道并且感觉到生存的恐怖和可怕,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它面前安排奥林匹斯众神的光辉梦境之诞生,为了能够活下去,希腊人出于至深的必要不得不创造这些神。”也就是说,借助奥林匹斯艺术,希腊人战胜了对生存的巨大恐惧感,战胜了无情地统御着人类的命数,从而感受到生存的可能与生存的价值。在此,艺术则成了从生存的哀歌转化为生的礼赞的桥梁。尼采在他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悲剧的诞生》中,详细地阐释了这一思想
  尼采在回忆《悲剧的诞生》时说,这本书“第一要义,即希腊人是怎样处理悲观主义的――他们用什么手段克服了悲观主义。”在尼采看来,日神(Apollo)与酒神(Dionysus)的和解成为希腊人克服悲观主义的武器。日神提供给我们美丽的幻象与希望,这使得个体可以在痛苦不堪的世界中生存下去,获得一种信任和宁静;而酒神则使个人化入浑然忘我之境,超越短暂的人生之旅。但尼采又认为日神不能离开酒神而独立存在。“他甚至还感觉到:他的整个生存及其全部美和适度,都建立在某种隐蔽的痛苦和知识之根基上,酒神冲动向他揭露了这种根基。看吧!日神不能离开酒神而生存!”显而易见,尼采把重点放在酒神狄奥尼索斯身上,具体地说,他认为希腊人是通过酒神精神来化解命运的恐怖。
  酒神一词在尼采的著作中频频出现,何谓酒神呢?
  酒神狄奥尼索斯,又名巴库斯,原来是色雷斯的神,传说它是宙斯和凡女塞弥丽之子。他在母腹时就遭雷击,宙斯把他救出,并使之获得第二次生命。他在山林女神哺育下长大,后来流浪于希腊各地,传播种植葡萄和酿酒的技术。他的神庙遍布希腊各地,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行酒神仪式,仿佛是他赐予人间美酒和食物,使人们在欢乐和沉醉中遗忘命运女神的恐怖之渊。他是欢乐之神,也是丰收之神。诞生、受难、死亡、第二次诞生,这种奇异经历加上酒神仪式上的沉醉与狂欢,也许可以归结为狄奥尼索斯神话之精神所在。
  尼采认为酒神的艺术世界可以比作“醉”的状态,醉的本质是完全的自我迷失、自我遗弃。其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自我彻底丧失分明的个体界限,融化于纷呈的万象中。“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在这里,“此刻,奴隶也是自由人。此刻,贫困、专断或‘无耻的时尚’在人与人之间树立的僵硬敌对的藩篱土崩瓦解了。此刻,在世界大同的福音中,每个人感到自己同邻人团结、和解、融洽,甚至融为一体了”。在酒神的沉醉状态中,人完全被一种原始的神秘力量所支配,身不由己地手舞足蹈、狂歌乱吟。“人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了艺术品,整个大自然的艺术能力,以太一的极乐满足为鹄的,在这里透过醉的战栗显示出来了。”由此可见,酒神冲动是一种遗弃自我、投身原始神秘力量(即所谓“太一”)的生存本能;酒神精神则是一种沉醉迷狂状态,用一种神秘的统一感解脱被大自然恐吓被生存束缚的个人,使个体面对赤裸裸的生命本身并纵情的享受生命的欢愉,在与宇宙的融合中获得至深的个体性快乐,从而遗忘了生存的可怕可疑,化解了人生恐怖的面纱。
  尼采用酒神精神为可怕的人生找到了继续生存的意义:直视生存的悲剧性并从悲剧性的生存中体验个体至深的快乐。更进一步探究,我们可以发现,尼采并不否定生存的不幸与恐惧,只不过此时的尼采把艺术作为生存的解脱剂而非兴奋剂。
  
  二、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
  
  《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用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来说明艺术现象,并认为希腊悲剧是酒神冲动和日神冲动的最高形式的结合。日神是个体化原则的化身,是造型力量之神,光明之神,以美丽的外观、光辉灿烂的形象克服现实的苦难。酒神则是原始苦难的象征,他们打破个体的界限而回到原初的合一,使苦难、矛盾在原始合一的欢乐中得以消除。因此统一与个体化的矛盾、意愿与表象的矛盾恰好在酒神与日神的二元对立中反映出来。
  自然界本身皆有酒神冲动与日神冲动这两种艺术冲动。梦和醉分别是这两种冲动的体现。在希腊世界中,典型的酒神艺术是音乐艺术,典型的日神艺术是雕塑艺术,酒神冲动与日神冲动,或酒神艺术与日神艺术之间存在着对立和斗争。“‘艺术’这一通用术语仅仅在表面上调和这种斗争罢了。直到最后,由于希腊‘意志’的一个形而上的奇迹行为,它们才彼此结合起来,而通过这种结合,才终于产生了阿提卡悲剧这种既是酒神的又是日神的艺术作品。”但是在悲剧中,酒神因素和日神因素有一种复杂的此消彼长的关系:“悲剧中的日神因素以它的幻景完全战胜了音乐的酒神元素,并利用音乐达到目的,使戏剧家获得最高阐明。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 这种日神幻景就会遭到破灭。……在悲剧的总效果中,酒神因素重新占据优势:悲剧以一种在日神艺术领域闻所未闻的音调结束。日神幻景因此露出真相,证明它在悲剧演出时一直遮盖着真正的酒神效果。所以,悲剧中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的复杂关系可以用两位神灵的兄弟联盟来象征:酒神是日神的语言,而日神最终说起酒神的语言来。这样一来,悲剧以及一般来说艺术的最高目的就达到了。”
  尼采强调,希腊悲剧的一个原始因素就是悲剧歌队。这种歌队由且歌且舞的萨提儿所代表的人们组成。在酒神节庆中,悲剧歌队――酒神的信徒,酒神的顶礼者,结队游荡,纵情狂欢,打破一切个体的界限,沉浸在自然的原始力量所激发的状态之中。阿提卡悲剧的观众在歌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但是如果把歌队作为观众,则必须是从这样的意义上来理解的:他们是作为一种幻境的舞台的“理想观众”。歌队中的每个人在幻觉中看见自己的主人酒神。
  因此,酒神就是这幻象舞台的中心和主角,尽管如此说来,他在悲剧的最古老时期并非真正在场,直到悲剧由本来的悲剧“歌队”的形式发展到狭义的“戏剧”,酒神的形象才以真人显示出来。“在欧里庇德斯之前,酒神一直是悲剧的主角,相反,希腊舞台上一切著名角色普罗米修斯、俄狄普斯等等,都只是这位最初主角的面具。”
  由此,尼采表明了他的悲剧概念。这种悲剧根本上是酒神艺术。由酒神精神而赋予这种悲剧不同寻常的意义:“它正是通过个体生命的毁灭而给人一种与宇宙本体结合为一体的神秘的陶醉,这样一种形而上的慰藉就是悲剧快感的实质。”但在这种个体生命的毁灭中,包含的是肯定。肯定痛苦,从而痛苦不再成其为痛苦,而是化为快乐。“酒神悲剧最直接的效果在于,城邦、社会以及一般来说人与人之前的裂痕向一种极其强烈的统一感让步了,这种统一感引导人复归大自然的怀抱。……每一部真正的悲剧都用同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之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
  因此,酒神式的悲剧不但是作为对生命的肯定,它还是对消逝和毁灭的肯定,“设想一种对人生最高肯定状态,其中同样不能排除最高痛苦,即悲剧性的酒神状态。”这和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差距何其大,甚至是其反面。如此理解的悲剧也不同于传统的悲剧“净化说”。“悲剧远不能替叔本华意义上的那个所谓希腊悲观主义证明什么,相反是对它的决定性的否定和抗议。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之为酒神精神,我把这看作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桥梁。不是为了摆脱恐惧和怜悯,不是为了通过猛烈的渲泄而从一种危险的激情中净化自己(亚里士多德如此误解) ,而是为了超越恐惧和怜悯,为了成为生命之永恒喜悦本身――这种喜悦自身中也包含着毁灭的喜悦……”在《看哪这人》的《悲剧的诞生》一节中,尼采也说着类似的话。
  对悲剧作如此理解,根本上与尼采从生命出发相关。确切地说是从肯定生命的角度出发,尼采对悲剧艺术做了如此肯定性的理解,但另一方面,也在悲剧艺术之中印证这种对生命的肯定,这种肯定的代言人就是悲剧主角酒神狄奥尼索斯。他是尼采所理解的希腊悲剧中的唯一的主角,也是尼采哲学思想中的主角。尼采称自己是哲学家狄奥尼索斯的弟子,“宁愿做萨提儿,也不愿做圣徒”。对此,有的学者认为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尼采作品中并不是从始至终都受到重视的。在中期,从尼采不再把瓦格纳音乐作为酒神艺术开始,就很少提到他。几乎所有关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谈论都出现在尼采作品的前期和后期。但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而国内周国平则认为:尼采哲学的唯一主角是酒神精神,权力意志、超人、查拉图斯特拉都只是酒神精神的化身。
  综上所诉,酒神狄奥尼索斯成为对生命肯定的一切方面,甚至绝对肯定自身。这种肯定是以艺术的形式发生和被理解――艺术作为生命的直接表达(在尼采晚期思想中的说法是:艺术作为权力意志的直接表达,这两种说法根本上是一致的。)因此,从艺术出发去解读尼采,在此就具体化为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肯定的艺术精神。由此出发去聚集了尼采思想当中世界和历史两个方面。于是,在这里,酒神精神就超出了“酒神和日神”的对立,使得在这一关系中重音始终落在前面。
  
  参考文献:
  [1]Nietzsche, Friedrich Wilhelm:Human, All Too Human:A Book for Free Spirit.
  [2](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北京:三联书店,1986 .
  [3](德)尼采.尼采生存哲学[M]九州出版社,2003 .
  [4](德)尼采.曙光[M]漓江出版社,2000 .
  [5](德)尼采.快乐的知识[M]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
  [6](德)尼采.论道德的谱系[M]三联书店,1992 .
  
  (作者简介:吴彦彦(1983.5-)女,河南驻马店人,中南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