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历史:置身历史巨变之中的中国人

  人一走上高位,意识到自己多少算个“历史人物”了,就会产生一种情结,即关注将来的历史里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也就是自己的“历史地位”。这种牵挂萦回胸际,伴他起居,令他兴奋,也令他畏惧。这最后一种作用,就是害怕在历史上挨后人的骂。它自然属于“负面影响”,可是却挥之不去,避之无方,毫无办法。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此即其一。
  当年“大跃进”搞砸了锅,饿死几千万人,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的刘少奇对时任中共中央主席的毛泽东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引自刘源、何家栋著:《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他所担心的“上书”,自然不是历史书里对他们的表扬,所以就立即引起他的对话者的另一种担心:谁是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原来是你呀!
  其实从话题来说,毛主席也担心着和刘主席一样的事情,都是怕办了蠢事被“写进历史”。只是刘想改弦易张,力图在历史记载的蠢事后面多一笔知过即改的内容;而他的对话者却在琢磨怎样除去那个可能把蠢事“写上”历史的人,也就是“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溯自1956年苏共二十大以后,赫鲁晓夫就成为毛主席心头的大病,因为此人在那次大会上作了个秘密报告,揭露斯大林身前专制独裁、破坏法制、排除异己、镇压人民的大量暴行,也就是为斯氏“写历史”。这件事当时在世界上引起种种思想动荡,但思想动荡到生怕自己身边也出个赫鲁晓夫,也在自己“百年以后”作“秘密报告”,并且把这种担心表述出来的,迄今只见毛泽东一人。我看那原因乃是,为人不做斯大林之事,半夜不怕赫鲁晓夫睡在身边也。所以当年一再向全党全国宣告要防止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睡在身边,本应使全党全国警觉到,我们这里一定也曾发生过斯大林那样无法无天的事!可惜那时流行个人崇拜,以为毛主席绝对不会犯斯大林的错误,所以不仅毫无警惕,倒还跟着大找特找其赫鲁晓夫,直到为了消灭早已看准了的“赫鲁晓夫”,而把全国拖入全面内乱,才开始使人大吃一惊。而此时要加以制止,已经毫无可能了。
  这样做的结果是,“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被消灭,中国的一切被破坏,“秘密报告”倒是没人作了,代之以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公开报告来批评他的错误。防来防去,还是“上书”了。
  毛主席历来相信,历史是“胜利者”写的,所以只要把“赫鲁晓夫”打倒,历史就会是另一种写法。可是在这一点上,他老人家恰恰看走眼了:无论打倒多少什么晓夫,历史是什么还是什么,它迟早要被剥去泥土,重见天日的。其实这个教训古已有之。当年齐大夫崔杼杀了国王庄公,虽然属于诛杀无道,心里总不踏实,害怕在历史上担当“弑君”的恶名。却偏偏遇上“赫鲁晓夫”太史兄弟四人,都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他一连杀掉三个,看到第四个还照样写,且还有人等着当候补的“赫鲁晓夫”,这才罢了手。崔某折腾这么久,结果不但未曾制止“弑君”上历史,还多了诛杀三位“赫鲁晓夫”的历史。这历史真是“辩证”到家了!
  所以值得害怕的不是“赫鲁晓夫”,而是历史,是自己亲手“创造”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