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柏杨看到汶川大地震】 汶川大地震

  台湾作家柏杨于今年4月29日病逝,我没有为此而写一个字;随后5月12日的汶川大地震,自发生到现在,我也几乎没有写一个字。但今天,我忍不住要写下近段一些零星的感受。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柏杨先生走得不是那么匆忙,在其有生之年看到了汶川大地震,看到了灾后救助过程中感人的一幕幕,他会不会对自己那套根深蒂固的说法有所修正?
  众所周知,柏杨在激烈反传统的五四先贤之后,通过他那更易被市井所接受的话语和方式,成为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国民性最猛烈的批判者。“酱缸”,就是他对中国文化的判定,而“丑陋”,则是他加诸中国人这一人种的标签。柏杨辞世,纪念者自然会以此切入,所以,那段时间里,铺天盖地的都是类似的纪念文章:“柏杨已逝,中国人何时不‘丑陋’?”“柏杨走了,中国人依然丑陋”……可是随后的大地震却让这种风向倏然扭转,因为在这场大灾难中,临危不惧、大爱如山的同胞绝非一二个案。正是这些普通中国人身上闪耀的光辉,让我们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会不会让跟着柏杨痛骂中国人丑陋的评论者们羞愧?也许不会,因为他们又加入了颂扬中国人美丽的群体中。面对这种转身,不必讥诮,却不能回避一个质疑:难道在柏杨辞世的短短十来天里,中国人就一下子得到了“突变”,变得“美丽”起来了?
  我曾经写过对柏杨先生不敬的文字,因为我一直坚定认为:中国文化当然很不完满,但它绝不等于是一个“酱缸”;中国人当然也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中国人天生绝不比美国人、法国人更丑陋。我的一个根本观点是:没有哪一个国家的人民会特别丑陋,之所以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显得不那么美丽,主要缘于一条巨大的绳索。
  以最易为柏杨们所诟病的“自私”话题来论,中国人是不是就一定比别国人民更为自私?自私是不是中国文化必然的派生物?绝不是这样。“泛爱众,而亲仁”,“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中国的主流文化向来是这样教育国民的。既如此,现实生活中,为什么很多中国人常常习惯于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很简单,在上者只希望你交粮纳税,安分守己,你如果除了自己和家族,还要瞎操心一己之外,那就是越界,就不是让他们有安全感的良民,就会有一整套强制性规范等着你。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在上者不正是中国文化孕育出来的吗?此论强烈的“文化决定论”气味让人生厌,而更重要的,我们看中国的历史,应该注意把代表本民族的文化和一个现实的政权区别开来。秦始皇在中国文化语境中是被否定的,尽管如此,一个现实的政权要拾起秦始皇的衣钵,即使是最优秀的文化,又能奈他何?
  除了以上历史的分析,本次救灾中,中国人的表现也在洗刷着“自私”这个耻辱的印记。除了捐助,空前活跃的志愿者和民间组织更被视为一个新鲜的事物。对此我和许多论者一样不吝赞许,但同时还想指出,民间社会开始发育并展现蓬勃生机绝不自今日始。民国时期,在一场空前的大水灾之后,收养了两千多名孤儿,实行学校、家庭、社会三合一的教育体制,使孤儿成为有用之才的北京香山慈幼院,其创办者是捐出了个人全部家产的下野总理熊希龄。熊希龄当年主要依托社会力量,办慈幼院大获成功。这表明随着社会的发展,民间已蕴藏着一股全新的力量,这股力量有意愿,也有能力投身于慈善和其他有益于增进全民福利的事业。只要给这股力量松绑,不是疑忌之,提防之,就能实现“小政府大社会”的目标,就能让这个社会更加和谐。然而,为什么当代熊希龄们迟至今日才通过这次大地震露出冰山一角?无需多加讨论,只要看看我们至今没有一个纯粹民间性质的慈善组织,则思之过半。
  究竟是什么死死束缚着中国人向善、向上的心灵和肢体?是传统文化还是别的什么……如果柏杨先生九泉有知,他对此会如何置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