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审美分为几个方面 [关于现代禅诗审美的几个问题]

  禅诗审美关乎“诗”与“禅”的关系问题,这个审美领域既探究禅之美,也强调诗之美,更关注禅与诗的圆融之美。借用我国金末元初诗人元好问的话说:“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此说涵容了“诗禅关联”、“黄花般若”、“色空不二”的大意。而“现代禅诗”接续的是中国古典诗词与禅佛文化交汇融合的传统,同时作为一�现代诗歌自我回归的路向,表达了一�“中国化”和“心灵化”的诗艺诉求。虽然在当今诗派纷呈与诗歌破产同时存在的局面下,禅诗只是一小群诗人发出的“一点星光”,但这一点星光也是希望之光和发生在母语文化中的精神救赎之光。关于现代禅诗的精神文化价值笔者已在拙作《中国诗禅文化的现代传承》一文中发表了一些浅见,本文重点谈谈禅诗界定与禅诗审美中几个经常遇到的,也是比较棘手的具体问题。
  “禅者之诗”与“有禅味的诗”
  现代禅诗首先应该是禅者之诗,至少是有悦禅倾向的诗人写的诗。道理很简单,如果禅诗仅仅是“有禅味的诗”,那么,一切被“解出”禅味的诗都叫禅诗,其外延就未免太宽、太不确定。在古代诗人中,我们知道寒山、拾得、归仁、贾岛、栖一、皎然等人是诗僧。知道王维、白居易、孟浩然、柳宗元、王安石、苏东坡、杨万里等人是悦掸的诗人,在他们的诗词中辨认禅诗是很方便的,读出禅味也是很自然的,不会很牵强。孟浩然写了二十多首涉佛诗,我们读他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晓》),自然带着某�禅趣。读皎然的《闻钟》也是,“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空。水夜一禅子,冷然心境中”。甚至点出“一禅子”,且令读者直入空境。
  但今人跟古人比,问题复杂了。现代化的文化环境很难使人具有深厚的禅佛文化积淀,如果期望现代诗人首先成为明确的“禅者”再来认定他的“禅诗”,又似乎太苛刻;但是诗人虽然不能明确为禅者,但至少可以认定他的“悦禅倾向”。因为毕竟,诗人比起一般人来更有可能涉入禅境,这是由“诗禅融通”的形而上的诗性本体所决定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禅诗首先是“禅者之诗”也是基本能够成立的。
  舒婷是20世纪80年代的“朦胧派”诗人,到美国后对打坐参禅颇有心得,她的《禅宗修习地》就是在这�背景下诞生的:“再坐/坐至寂静满盈/看一茎弱草端举群山/长吁一声/胸中沟壑尽去/遂/还原为平地”。禅者在定中以灵妙之力“弱草端举群山”,于一片豁然中“胸中沟壑尽去”,披露了寂静澄明的禅者心性,诗人虽身在异国他乡,却表现了对东方文化“道心”的回归和神往。
  宗白华是一位极具东方文化色彩的美学家,应该属于非严格意义上的“禅者”。他的《解脱》:“心中一段最后的幽凉/几时才能解脱呢?/银河的月,照我楼上/笛声远远传来――/月的幽凉/心的幽凉,同化入宇宙的幽凉了”。寂寞幽凉的冷月银河,渺远的笛声,诗写得禅味很浓。南怀瑾更不用说,他是国学大师,打坐修禅也是他的功课。他的《妙高》:“妙高峰顶路难寻,万转千回枉用心。偶傍清溪闲处立,一声啼鸟落花深。”人是禅者,诗有禅味,当然是禅诗。
  但对大多数写诗有禅味的现代诗人来说,他们并非是明确的“禅者”。比如梁积林,查他的资料没有禅修背景,但写的“大漠诗”不说“字字皆禅”,也可以说是空灵之至。比如“一只云雀把天空抬高/三五顶帐篷把草地钉牢”(《夏日塔拉》)之类,不仅空朗的禅思溶解了大漠草原的厚重苍凉,且有云雀般的简约灵动之妙。对“禅者”的理解,可借用六祖慧能的一句话:“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诗人的深心中本有禅境,这个禅境是诗歌的本体之心,也是中国文化之“道心”。在现代诗人中,有这�心境的人毕竟不多,甄别诗人有没有“禅者”的心性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由此看来,“禅者”的界定可以是宽松的,但“禅味”的界定应该严格。台湾诗人周梦蝶思想背景比较复杂,他的宗教体验是全方位的,佛、道、基督、天主承担共同的救赎使命。但读他的诗,感觉上是“怒而飞”的庄子风格,以庄子《逍遥游》为诗名的那首不用说,“世界在我翅上/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真气弥满磅礴,有飞升之势,洞古穿今,是庄不是禅;即使是写佛祖得道的《菩提树下》也不例外:“谁能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在菩提树下,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抬眼向天,以叹息回答/那欲自高处沉沉俯向他的蔚蓝。”如此大气磅礴的天问,海天雄浑的诗风,与“真空妙有”的禅境不能契合,所以是庄不是禅,不能界定为禅诗。
  对于范方的诗《古乐》也有类似的审美反应:“悠悠 缓缓/有泡沫之移动/有气流之游荡//缥缥 渺渺/有蓝雾之飘逸/有檀香之消散//无所谓来者/无所谓去者/生生化似花花叶叶//云涛滚滚/轻烟冉冉/有铙钹之齐鸣/有笙箫之寂静”。此处悠缓的泡沫、游荡的气流、缥渺的蓝雾、滚滚的云涛,对于看重运化过程的“道修”者来说,是很贴切的意象;而对于“直下便见”的禅者而言,并不需要这个气韵化生的“过程”。所以此诗应不在禅诗之列。
  笔者的看法是,现代禅诗既是禅者之诗,又是有禅味的诗,但更偏重有禅味的诗。
  “透露禅迹”与“不露禅迹”
  这个问题跟有意为禅还是无意为禅有关,有意为禅易露禅迹,无意为禅不露禅迹。但又不能完全归结于此,有意为禅也可以独具匠心不露禅迹,无意为禅也可能不经意间偶露禅迹。我们熟悉的唐宋诗词以无意为禅和不露禅迹者居多,诗人更多的服膺于诗美的原则,即使是禅师的悟道诗也经常会不留禅迹,比如圆悟克勤的“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不了解的很难解出“自悟自性”的禅理。总体而论,唐以后的古典诗词不论是否透露禅迹都氤氲着一些禅风的气息,盖因唐宋以后禅佛思想对文人的深刻影响,诗人在禅风熏染下颇具“不修自有”的心性。
  现代诗中先说透露禅迹的诗。比如梁健的《十牛图偈》:“一支竹笛里有去年的阳光/挑来的肩穿梭在扁担上/水在壶里翻滚炉火/稻在门外扬遍清香/……天亮时一本书离开厨房/树将锄头�到天上/晨风来庭院收拾残雪/雪在河床晒太阳”。《十牛图》为宋代的廓庵和尚所作,为禅门至宝,书中绘制了十牛图,并用诗偈加以评唱,形象地展现了禅者修行悟道的过程。梁健的《十牛图偈》无论诗名还是诗风都有明显的禅门印迹。典型的语言与时空错位,指东说西,敲空作响,处处有“杀活”,无异于用现代语言设置的一个禅门公案,“他们”派诗人于坚的《短篇92》也可以看作―个公案:“听见松果落地的时候/并未想到‘山空松子落’/只是‘噗’一声/看见时一地都是松果/不知道响的是哪一个”,字句跳跃中有灵机闪现。《五灯会元》中有大量类似的诗偈,比如:“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这些诗偈的禅迹显露比较明显,语言的颠倒错置也有自己的特点和规律,所以这样的诗“禅迹”显而易见。
  “禅迹显露”与禅门习用语言的使用也有很大 的关系。禅诗经常会用一些字眼透露禅意。如孔孚的诗《大漠落日》:“圆/寂//戈壁落日/一颗心/燃尽//峨嵋月/蘸着冷雾/为大峨写生/从有/到无”。这首诗不仅用禅家的直截手眼把“减法”做得极妙,而且用“圆”、“寂”、“尽”、“无”点出禅诗的意味,比较容易被辨认出来。昌耀的《斯人》也是如此:“静极――谁的叹嘘?/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此处的静默、叹嘘、无语独坐等都是涉禅的意象,同样可以从字词中辨认出来。当然,比字词更重要的还是诗的情感意向。有些诗一听诗名就能感受到禅理的信息,比如杨平的《没有一个生命真正死过》,使人联想到禅佛的断除生灭、了脱生死的涅�。正如石头希迁所说:“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境像,岂有生灭?”禅迹显露的诗有“禅”也有“诗”,其禅性比较容易辨认,也有不可否认的精神文化价值;但是否能够较好地“化入”到诗中就不好说了,后面将谈到这个问题。
  再说不露禅迹的诗。现代诗人废名以写禅诗著称,他的《画题》颇得“无事于心”的禅者真髓:“我倚着白昼思索夜/我想画一幅画/此画久未着笔/于是蜜蜂儿嘤嘤地催人入睡了/芍药栏上不关人的梦/闲花自在叶/深红间浅红”。欲画而无从着笔、不知所画,顺其自然而无须设计,无画而画自成。从字面看,不见禅迹而有禅趣。
  台湾的洛夫也是一位有悦禅背景的诗人,他的《子夜读信》、《今日小雪》、《金龙禅寺》、《无声》等诗,不涉理路,不落言诠,有镜花水月之妙,颇得禅之精髓。如《子夜读信》这首:“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牍水的温暖/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读江河如读一面镜/读镜中你的笑/如读泡沫”。诗的气息温暖、喜悦、明亮、安静,有�通体透明意境,读诗的感觉犹如在水光流溢中的洗礼和修炼。还有他的《今日小雪》也很雅致:“夏也荷过了/秋也蝉过了/今日适逢小雪”。如此当下直见的手眼,轻盈简约,字字落在妙处。洛夫曾经受过西方现代诗派的影响,写过许多意象纷繁的“愤怒”诗。两相对照,写禅诗可以看作是“自识本性”的“静修”;而“愤怒的诗”则不妨视为必要的“历缘磨镜”,两者不相矛盾。
  “不留禅迹”的禅诗在古代可以表现很具体的禅理,比如南宋佛鉴慧勤禅师写的那首《瓮头》:“瓮头酒熟人皆醉,林上烟浓花正红。夜半无灯香阁静,秋千垂在月明中。”诗中用“人已醉、花自红”来比喻“夺人不夺境”。如果不在禅宗公案的语境中理解,是看不出这层意思的,所以“不留禅迹”有其渊源。
  笔者的看法是:现代禅诗既可以透露禅迹,也可以不露禅迹,但更偏重不露禅迹的“化入”。
  “诗禅未化”与“诗禅圆融”
  禅理在于修真,诗美在于娱情。二者既有两相区隔的一面,也有两相圆融的一面。宋代白云守端禅师的《一拳》这样写:“一拳拳倒黄鹤楼,一踢踢翻鹦鹉洲。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拳打脚踢当头棒喝,虽然也是一�禅悟方式,但要说“斯文”和“风流”,也只能说是“不斯文的斯文”,“不风流的风流”,有禅而未人诗,于诗美方面无从圈点:而人们熟知的柳宗元的《江雪》,则既是好诗,又是妙禅,诗禅圆融的审美价值自不待说。
  先说“诗禅未化”,通常有两�情况:一是“有诗而未入禅”(似禅而非禅,至少是不究竟),二是“有禅而未入诗”。第一�情况我们可以看看一些近禅似禅而不是禅,至少是“不究竟”的“准禅诗”。海子的《日记》:“……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是“神性”写作的代表,这首诗在“诗美”和“神性”两方面都无可挑剔,“空空”的戈壁所表达的悲悯之情深不见底,近乎佛的慈悲或“同体大悲”。然而此悲悯虽然深入骨髓。但仍属牵带着人间情爱与情伤的“有心之感”;且有悲悯而无禅悦,有刻骨铭心的深度而无“真俗不二”的旨趣。由于“远离世间觉”而成为一�单向深入的精神涉险。故此诗初读疑似禅诗,细读不作禅诗解。
  再看辛郁的诗《豹》:“一匹/豹在旷野尽头/蹲着/不知为什么/许多花香/许多树绿/苍穹开放/涵容一切/这曾啸过/掠食过的/豹 不知什么是香着的花/或什么是绿着的树/不知为什么的/蹲着一匹豹/苍穹默默/花树寂寂/旷野/消失”。一匹豹的幽深剪影,默默苍穹、寂寂花树,读来有地老天荒的枯涩感和原始感。笔者曾经把它解为禅诗,但又觉得与禅意有某�不相应处,反倒有�“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的枯禅意味。这样说可能近乎挑剔,但既然禅诗要契合禅修的心态和严格“禅味”的标准,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人们已经习惯把台湾诗人洛夫看作写“禅诗”的人,但他的诗只有一小部分可以称为“禅诗”。洛夫早年雅号“诗魔”,深受西方超现实主义诗派的影响,常用“魔幻”手法作诗。《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是一首名作:“撑着一把油纸伞/唱着‘三月李子酸’/众山之中/我是唯一的一双芒鞋/啄木鸟 空空/回声洞洞/一棵树在啄痛中回旋而上/入山/不见雨/伞绕着一块青石飞/那里坐着―个抱头的男子/看烟蒂成灰/下山/仍不见雨/三粒苦松子/沿着路标一直滚到我的脚前/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此诗字句跳跃,意象奇幻,似梦幻泡影,疑为禅诗;但读来依然有挥之不去的苦闷、空疏、诡异、荒涩之感。随缘对境,不能出离,亦难见性。作为“禅诗”难免有遗憾之处;作为“好诗”则无话可说。“有诗而未入禅”是严格从“禅诗”意义上说的,如果不作禅诗解,问题自然就不存在。
  第二�情况是“有禅而未入诗”。这�情况古已有之,多见于诗僧写的诗偈和悟道诗。比如宋代僧人汝风杲的《火筒》:“两头截断见心空,一窍能生万灶风。漫借渠依伸口气,死柴口上也通红。”是借农家用的吹火筒讲生死截断的开悟和度化众生的心窍。禅理彰然,却谈不上有什么“诗意”。还有石庵禅师的《身世》:“身世悠悠不系舟,得随流外且随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后两句已经成了百姓的口头禅,说的是随缘任运的平常心,契合禅理却没有多少诗艺上的审美价值可肓。中国历史上的许多诗僧在诗艺上颇有造就,但“为禅不为诗”的耿直之作也并不少见。唐代寒山子就是一例。既有“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这样富有诗意的雅句,也有一些或直抒禅理或放言无忌的疏野之作。
  对于现代禅诗,或许不能苛求它有多少禅理的厚度和诗情的完美,毕竟现代人能“诗中为禅”或“禅中为诗”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从理想的禅诗审美角度考虑,为诗界提供一点可供参考的想法。
  现代诗人羊令野在《无题十二行第二帖》中有这样的诗句:“等所有的花都开了/等所有的鸟都啼过/剩下一座无声无色的空山”。比之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总显得直白了一些,感觉言尽 意也尽,体会不出平淡中的氤氲之美。孔孚的诗《春日远眺佛慧山》只有四个字:“佛头/青了”。如此惜字如金的直截手眼,深得禅宗直指人心的要义。但既然诗人写不了“无言之诗”,就免不了有字句的铺陈,否则在诗美的表现上难免留下一些遗憾。
  今天进入所谓“后诗歌”时代,“反文化”和“去诗化”成为潮流,诗歌不讲“诗意”变成一�前卫。写“禅诗”的人也难免受到影响。有感悟就把它写出来,不问有没有诗意。但是“禅”本身是带着“文化”来的,“禅诗”也是携带着诗词文化和禅佛文化的深度关联一起来的,因此笔者认为,在现代语境中坚持“诗意与禅意”的双重守护仍然十分必要。
  虽然有诗艺上的缺憾,但“写禅诗”作为现代人的一�心灵诉求首先就值得肯定。雷默的诗《隐士》这样说:“……做一个隐士,其实很简单怯菜场买菜,去私企打工/去广州火车站,去南京地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个隐士”。除去不刻意追求“写诗”这一点,雷默的“隐士”情结的确是物化世界中一�难得的清高。
  再说“诗禅圆融”。诗是最好,禅是最好,合起来还是最好,这就是“诗禅圆融”。废名的诗《十二月十九夜》应属上品:“探夜一盏灯/若高山流水/有身外之海/星之空是鸟林/是花,是鱼/是天上的梦/海是夜的镜子/思想是一个美人/是家/是日/是月/是灯/是炉火/炉火是墙上的树影/是冬夜的声音”。诗好自有诗界的评判;禅的好处在于那盏“静夜心灯”,点亮千年黑暗,穿山越水通天贯地。如慧能言:“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能含万物色象,日月星宿,山河大地……”且意象奇连、机锋跳跃,却又不唐突而有韵致,对禅思妙想作了极好的诗化处理。
  再读于坚的诗《短篇115》:“在乡村的稻草堆上/一只老雀死在世界怀抱中/没有葬仪的死亡/啊/风散了它的羽毛/秋天阳光晒干了它的心脏/案树在金汁河的岸上/为一朵乌云歌唱”。诗写得很抒情、很有诗意,而老雀之死说的却是一�去留无意的宿命,悲也是喜,喜也是悲,感动的深隐处是“无心之感”,了脱生死方能进入至美至真的本相世界。所以这首“老雀之歌”也是一首“禅者之歌”。
  “诗禅圆融”的禅诗通常不留禅迹,因为融合得好的禅理就不会突兀在外;而留有禅迹的诗也不见得不圆融。宋代大慧宗果禅师有一首《赠别》:“桶底脱时大地阔,命根断处碧潭清。好像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此处说的是顿悟之豁然,乃至心光普照,诗意地表达了修真之美妙。
  洛夫的诗《金龙禅寺》有两处“留迹”,一是诗名的“禅”,一是诗中的“禅”:“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处降雪/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诗中的禅迹成了禅诗的“诗眼”,因为“灰蝉”有“禅”的谐音,它引着读者一路下山,灰蝉一惊而起,山中的灯火点燃了,心中的灯火亦豁然而亮。此处的“留迹”是必要的暗示和接引――有所触动方能有所悟啊。
  “禅是诗家切玉刀”这个说法可以理解为禅理对诗艺的提升。禅理对诗而言不是外在的,而是诗性的“本体之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才有“诗禅相通”之说。灵云志勤诗云:“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禅师见桃花而“不疑”,不疑什么?欲说还休。这就是文字之外的美妙,何必说破?诗美的至境是个不知所终的地方。如果没有禅,诗到不了这一境。
  在禅诗中,诗与禅是圆融的,最究竟的禅也是圆融的。感受一下洛夫的这首《无声》:“月落无声/从楼上窗口倾盆而下的/除了二小姐淡淡的胭脂味/还有/半盆寂寞的月光”。清幽而灵动的诗韵犹如醍醐灌顶,诗中的“真”与“俗”、“动”与“静”、“有声”与“无声”均已打成一片、融入化机。这是喧嚣与静定、妙有与真空的不二法门,是禅宗“见山只是山”的第三境。“二小姐淡淡的胭脂味”不是表象的俗缘俗事,而是被佛眼穿透的色相大干。最究竟的禅诗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读者反应”。而应该是禅理与诗情、悦禅的诗人与懂禅的读者之间的对话、交流与无碍圆融、心心相印。
  (作者单位: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