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组织安排，这次市委换届，我将因为年龄关系卸任市委委员一职。像我这样连任三届的资深委员，屈指一算，在现有班子里还真找不出几个来，说是寥若晨星也不为过。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年参加一次大会，举手加画圈，多大事呀?不过呢，你也不能小看这举手之劳，有时直劳得你心烦意乱呢。就拿这次说事吧，接到市委秘书处会议通知的当天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了又响，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番德高望重的美誉，一番掏心掏肺的神侃，直把敝人说得云里雾里，好不感动。末了电话那头话锋一转，这才点出要我对某候选人多加关照的正题。来电者都是有头有脸的，叫你想说“不”字不容易。
多年以来，逢会必有表决。通过八股文似的决议之类，举举手也不难。时下谁也不在意你是否举手赞成，只要不弃权或反对，诸事大吉。普通委员开大会迟到早退，中途离开会场抽烟聊天都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举举手、鼓鼓掌，这委员谁不能当呀?可一旦遇上干部测评、人事选举的事情，依规定得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这就不好打马虎眼了。即使走走形式，你也得认认真真地干。何况，会场上座位连着座位，谁要放个响屁，左邻右舍不跟着震动才怪呢。更别说画圈打钩写名字，早就被人家双目余光尽收眼底，散会后保不住传得沸沸扬扬。像我这般资深委员经历多了，尚能沉着应对。你有你的锦囊妙计，我有我的牢牢主意。表决时分，凡听到“同意的举手”，我立马出手，在如林之手中占有一席之地。凡表决人事任免，在候选人下面的空格内，我皆画个圈儿，成人之美的事嘛，谁不愿意做呢?有好几回，我没准多画了圈，对照规定，势必成了废票，呵呵，除了我知道，只有天晓得。
你问我为什么?老实告诉你。我们这一代人，吃过糠下过乡，“文革”戴过红袖章，组织观念忒强，从没对组织的话动摇过、背叛过。倘有人嗤之以鼻，只好由他说去，我依然不改初衰。不过，假如真要我“狠斗私字一闪念”，我也有心慌不安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我也违心地举了手画了圈，尽管在我举手画圈的生涯中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事后一旦想起来，总免不了一番反省，暗暗地苛责直如铁锤擂心。说来惭愧，原本我立志要始终如一地做一回真男人、好委员的，过一把当家作主的瘾，不说人云亦云的话，可事到临头，往往又改变了主意，满怀的豪情又悄悄泄了底气。就拿这次的事说吧，这平生从政的最后一次权利，曾几度勾起我无畏的欲望，结果却像往常一样，随流附风得让自己生厌，让自己心痛。君不见，船到码头车到站，这尾巴还是要继续夹紧些才好。
换届大会如期开幕。庄严的主席台花团锦簇，热烈地渲染着喜庆氛围。接下来，报告讨论，提名酝酿，交代纪律，清点人数，发票收票。选举揭晓，市委新班子高票当选。那些赞成票中有我填写的那张。在画圈的那一刻，其实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想着把圈画得很圆很圆，画成个句号。
[周喜悦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