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的老师看到一群鸡鸭鹅在晾晒的小麦上连吃带玩，还排泄很多糊状物。从城里来的老师好奇地问：“到时候会不会把粪拣出去？”农民笑：“到时候粪都干了，哪拣得过来？”老师问：“一块儿碾成面粉？”农民说：“是啊，然后你们城里人做成馒头。”
十年前，某地毒韭菜事件后，我和当地人聊天，他们教我很多买菜窍门，比如韭菜越是绿，越不能买，因为被“灌过根”（被高浓度农药水泡过）；灌根的韭菜不长虫，而且产量高。我问他们自己吃吗，他们说，不吃。
两年前的同学聚会，法官同学和公务员同学就共同关心的腐败问题交换意见，但在法官黑还是公务员黑的问题上吵得很凶。我劝他们：公务员和法官名声都不好……他们的回答是：其实记者最烂。
这三个故事在现实中很可能有这样的联系：记者敲诈过官员，官员欺压过农民，农民种过有毒的菜，被官员和记者吃了……这是一根糟糕的链条。为了逃避这个链条，有钱人就吃无公害的菜，喝纯净的水，买进口的食品，吃香港的奶粉……更有钱的人，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客死他乡去了。
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该是每个人爱每个人；一个不理想的社会，一定是每个人害每个人。这样的状况，大家满意吗？我相信，很多人都不满意。
很可能你和你的朋友都想过改进的办法，但想来想去还是绝望。真的没办法吗？不是没有，一个叫崔卫平的学者说过：“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也许你会觉得这样的话太空了，但问题出在每个人，解决也只能靠每个人。建设一个美丽的国家，只能这样，没有捷径，真的没有。
说一个让大家感到温暖点的故事吧。八年前的一个深夜，家人半夜生病，我打车去买药，问司机哪儿有药店还在营业。司机说他知道一个地方，但我们到那儿才发现，药店已经搬走了。司机特别懊悔，连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去西单大药房吧，虽然远点，但那肯定有人值班。”司机说：“真对不起，给您耽误事了，我免费拉您。”我说：“这不怪您，您又不是故意的。”但司机坚决不收钱，一直到下车，我们还在争……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现在来看，八年前那个深夜，在北京西单大药房门口，光明就站在那里。
心有多净 世界有多净
这些天，我对所处世界有过很多思考，无论花前月下还是繁星满天，都在思考怎么和世界谈谈，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和大家交代下我的心路历程吧，都是些小故事。
几个月前我在办公室加班，保安打电话给我，说车停的位置不对，我答应赶紧挪车；保安又说，副驾的车窗没关，我赶紧谢谢提醒；还没完，他说我的钱包忘在副驾上，我立马提高警惕：想讹我钱？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又没在物业做过登记？下楼才知道，他巡查时看到我的钱包在副驾上，担心有人偷走，就帮我收好，然后通过钱包里一张洗车卡查我的电话。他平静地叙述整个过程，并提醒我以后别这么大意。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以小人之心度保安之腹了。
另一个故事是几天后，北京大雨，我开车路过一酒店时，一个外地游客拦住我，问多少钱走一趟，把我当黑车司机了。我犹疑了几秒钟，他恳求说，雨太大，等很久没出租车。我没再犹疑，打开门让他上来，他说想去希尔顿酒店，我告诉他我也想去那个方向，顺路。其实我去的方向完全相反。路上“客人”想给我100块钱，我笑说，“给钱就不载了”。他热情地感谢我，还说要交个朋友。
两个故事间隔不足一周，我都当作美好记忆。好事不留名，讲给朋友听。有个朋友提醒我，“真实情况很可能这样：保安看到你车窗没关，就把头伸进来看看有没东西顺走，结果发现一钱包，高兴得不得了，但打开一看才200，临时决定不冒这个险，顺手送人情，没准你会屁颠屁颠写封感谢信给物业。你搭载的那个人很可能回去就吹，‘哥们在北京赶上大雨，满大街谁都打不到车，但凭三寸不烂舌，楞让一山炮把我送回酒店，一分没收，临了那孙子还乐呵呵的’。”
当朋友分析时，我第一反应是，真实的情况很可能这样，尤其那个搭车人，他的感谢一点不真诚。他告诉我他是做投资的，而做投资的最会讲故事，他夸我目的只是搭车，他一定在想，这是他这一天最得意的一笔“投资”。朋友还提醒我，不要给陌生人搭车，“万一是钓鱼执法呢？”我苦笑道，“北京好歹是个大城市，不会有这么坏的执法者……”
但几分钟后就想明白了，然后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干净还是脏，并不取决于眼睛，而是取决于想法，心有多净，世界有多净。这个世界是简单还是复杂，常常不取决于世界本身，而是取决于你和它相处的方法，你用复杂的办法对付它，它会呈现出无比的复杂；你用简单的办法和它相处，它就回馈出奇的简单。善良是什么？过于善良是不是没有原则？其实善良本身就是原则。我完全可以这么想，那个保安平时就很称职，他捡过很多东西，每次都尽力找到失主，对他来说只是例行公事，所以他才那么平静，他会为此心情舒畅，就像我给那个外地人搭车一样。那个搭车的人，也许回去就跟朋友讲：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在大雨天免费送他回酒店，陌生人之间是可以信任和帮助的。他也许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好多人，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他人有急，都会伸出援手，露出笑脸。”
【王传生荐自《壹读》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