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肇星反腐杂文看时代之变】 还是杂文时代

  从前,在报纸副刊上写几篇杂文,好像总是会惹麻烦。“你们杂文界最近没出什么‘闯祸’文章吧”?竟至一些好心的,也许还是“隔行如隔山”的搞科学、工程什么的新老朋友,都会这样问。
  愈到后来,我却回答得愈有信心了。因为,事情确实在发生变化。比如我会介绍一位作者的两篇文章,那是我翻检藏书《中国新文艺大系・杂文集(1976―1982)》时发现的。一篇发表在1980年4月20日的《讽刺与幽默》上,题为《叔叔的苹果和实践的地位》,批评某些家长固守“为尊者讳”理念,阻挠孩子直言“叔叔送的苹果不好吃”。以小见大,结尾意味深长:“如果是爷爷的苹果,或者竟是顶头上司和高级长官的苹果,那还了得吗?”另一篇《笑不出声的笑剧》,1978年12月3日年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堪称早期反腐败之作。说的是作者陪同外宾乘坐火车,从遭遇卧铺票被“掉包”,到发现列车长以票谋利、局长恃权利己,整个“一场绝妙的讽刺笑剧”。让人想不到的是,前者署名“肇星”,后者署名“李肇星”,均系前外长李肇星当年担任外交部底层官员时所作。
  咱写杂文的该有自知之明,切忌“拉人入伙”。虽说兼擅诗文,人家突出的造诣乃在熟谙国际政治,善于折冲樽俎,属于“文坛挽留不住的人”。但是,他写下那些颇具锋芒的杂文,却未妨碍其后来步步高升、一展长才,则为事实。
  “写杂文的”真个不再成什么恶谥,表明了当代中国社会对于批评的认同。很遗憾,提及杂文,就想到批评,似乎杂文作者命定的就像苏格拉底自称的“上帝派来的‘牛虻’”。杂文家何以不能当个频传捷报的喜鹊呢?
  当然可以。优秀的歌颂性杂文理应提倡。是好文章,一样能传世。不过从既往历史来看,从读者接受习惯来看,能够像长了翅膀般四处传播的杂文更多的显然还是那种“‘社会论文’��战斗的‘阜利通’”(瞿秋白语)。此中缘由,曾彦修曾经作过解释:“对先进人物和事迹,新闻报道已有极详细的介绍,各报又多已发过评论,全国或各省市也组织过多次学习。所以各报刊努力组织来的歌颂杂文虽然很多,总没有详细的新闻报道那么感人,因而不易引起注意。”我以为,从文字体裁的特性出发,来认识杂文的主要功能,是对头的。人们所以创造不同的文体,就在于生活具有多方面的表现需求。讴歌、抒情、教育、认识、讽刺、泄愤、幽默……并非每一种文体都可以一肩而挑起全部这些感情诉求。曾彦修说:“谁都知道,漫画与相声也有这个特点,你如果要求他们全改过来,天天画‘歌颂漫画’,说‘歌颂相声’,那怎么办得到呢?”
  知易行难。倘若为政者缺乏面对舆论监督的雅量,好理解的事情也就难乎哉。囿于一种线性思维,某些地方或部门的主管者实在头疼“社会的牛虻”,以及什么“设置对立面的好处”之类。批评报道难出,因为指名道姓,具体而微,让人难堪。杂文也难出,不指名道姓,却涵盖更广,一样让“寡人有疾”者出丑。于是,曾几何时,“写杂文的”人们,日子就不好过了。回头来看,从延安时期,丁玲和陈企霞主持《解放日报・文艺》副刊编务,经丁玲的《我们还需要杂文》作出呼唤,艾青、罗烽、萧军、王实味等付诸实践,热闹了一阵,结局是大悲哀。50年代中叶,杂文一度繁荣,然而意识形态领域“左”的指导思想依然作祟,尔后是以写下《电影的锣鼓》的钟惦�、写下《放心・容忍・人事工作》的萧乾、写下《“相府门前七品官”》的吴祖光、写下《“官要修衙,客要修店”》的曾彦修,包括仅客串写下一篇《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的费孝通等大家,先后中箭落马,“戴帽”告终。到60年代初,还有资本说三道四的文人墨客少了,报刊延请高级官员命笔开篇竟为一时所尚,包括邓拓、吴晗、夏衍、廖沫沙乃至谢觉哉、胡昭衡。虽说不能保证评论家以一个平民身份来判断是非,已经监督乏力;虽说形单影只,高官杂文家的批评实在不见声势,但仍不容于时。到头来除去谢老树大根深,其他都遭“文革”飓风“横扫”而去。
  直至新时期开始,民主政治回归,杂文枯木逢春。多少“写杂文的”前辈,走到重要领导岗位上去了。萧乾成为中央文史馆馆长,曾彦修成为人民出版社社长,费孝通当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还有晚一辈受冤屈的,如在《辽宁日报》“戴帽”的杂文家范敬宜当了《人民日报》总编辑,在《长春青年报》“戴帽”的杂文家谷长春当了吉林省委副书记。新时期涌现出的年轻一辈中,据我有限见闻,米博华成为《人民日报》副总编,蒋元明成为《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朱铁志成为《求是》杂志编委,陈小川成为《中国青年报》副总编……不仅有“升官”的,还有“获奖”的。鄢烈山杂文对社会弊病鞭辟入里,然而无须担忧“执政柄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白居易语),前年还荣获全国鲁迅文学奖哩。
  陈旧的传统观念仍在。何满子感慨过:“现状也并非通体透明。非正常手段的阻力不时威胁着杂文。”在一些地方官员的心目中,杂文终究是“制造麻烦”的。令人心酸的是看到一篇文章,为一位杂文作者叫屈――那位杂文作者在单位里表现出色,入党申请却迟迟得不到批准,“就暗中探听消息,得知原因是他经常写杂文,‘思想不能与党保持一致,尽是怪话’。”
  正因为存在种种旧观念,才有杂文作者驰骋的天地。好在时代不同了,法治旗帜高悬,发挥杂文批评功能就有了神圣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