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特别爱蕾丝，跟刺绣一样，凡是太繁复的东西我都不会太喜欢，太多的蕾丝衣装像洋娃娃，美得有点儿假。机器做的蕾丝更受不了，远看还可以，近看吐血。 说来蕾丝是西方人的产物，还是贵族的专利品，最古老的蕾丝学校在意大利，从中古世纪这里就专门为贵族制作华美精致的手工品，蕾丝加上丝缎或细亚麻布，即是奢华的代名词。莒哈丝的小说中写到年老未婚的教会学校女老师穿着蕾丝亚麻布内衣，照镜子自顾自赏，情节不复记忆，衣饰却一读难忘，小说中的细节往往跟现实打成一片，然后入侵你的记忆。
我对白色的细绵布完全无抵抗能力，十五岁左右母亲买回几件美制的洋装，有一件白色细绵布的蕾丝长洋装，直统的设计有二十年代的风味，细细的绉褶手工精致，我爱死那件洋装，遇有重大场合便穿着它，有一次亲族的婚宴，姐姐妹妹都穿艳色的纱洋装，迷你短裙，那时她们长得正娇艳，获得许多赞美，我一身白袍好像古人，也像鬼影一般苍白。
但我觉得那洋装代表我最向往最美的一切，它代表一个神秘的遥远国度，更美好的生活，初恋与神圣，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衣装，人不只是把衣服穿在身上，也可以把心灵与梦想穿在身上。
回想起来，那是唯一一件我曾拥有的蕾丝衣装，后来流行嬉皮风、棒球装、乞丐装、杰奎琳简洁风、民俗风，好像都没有蕾丝存在的空间。
结婚时的婚纱应该有蕾丝罢，许是动机性遗忘，完全不记得它的款式和花样。
在比利时日尼瓦小城，美得不像真的房屋巷弄中一家接一家卖蕾丝的小店，这里最有名的即是蕾丝，人人争购一块，有大面积也有做成杯垫与书签，我拿一小块看了许久，还是放了下来，心里头虚虚的，最后买一套睡衣，无蕾丝。
今年流行欧洲贵族风，蕾丝是必备的元素，我买了一件粉蓝马甲式上衣，上面缀满层层迭迭的粉蓝蕾丝，就像一件内衣，无意识买下它，为什么买它呢？看着它我想到莒哈丝小说里那个穿蕾丝亚麻布内衣的老女人，如今我也来到她的情境了吗？自己满足自己的欲望，不需要别人的观看，仿佛自己额上长了另一对眼睛。
人到最后终究只是这样，自己观看自己。
这个秋天，因为这一件有蕾丝的衣装，心情有小小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