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 从八篇“序言”管窥季羡林与中国比较文学

  摘要:作为中国比较文学的奠基人之一,季羡林先生为多部比较文学类的书籍撰写过“序言”,这些“序言”是我国比较文学文库中的一笔宝贵财富。通过这些“序言”,我们可管窥季羡林先生对中国比较文学的贡献。季羡林先生作序是言之有物的,都是站在学科建设的高度,与著作者和读者研讨一些重要的问题:通过作序,季羡林先生鼓舞和指导了我国一批优秀的比较文学学者;同时,季羡林先生作序的风格也是独特的。
  关键词:季羡林;序言;中国比较文学
  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01(2009)03-0132-06
  
  季羡林先生是著名的语言学家、比较文化家、翻译家和散文家,至今已撰写了1100多万字的学术专著、100多万字的散文。与上述倍受瞩目的学术成就相比,季羡林先生另有一些文字却鲜为人提及,就是他为中国比较文学类的学术著作所作的诸多“序言”。作为中国比较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他为比较文学类的书籍作过的“序”,恐怕很难统计,而这些小序又比不得他的那些“大手笔”,似乎便被“冷落”了。然而,从中国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角度看,这些小序是不应被遗忘的。本文选择了季羡林先生为较流行的8本比较文学学术著作所作的序言为研究对象,以此管窥季羡林先生对中国比较文学的贡献。这8篇序言分别为如下学术著作而作:《比较文学译文集》、《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中西比较文学教程》、《比较文学概论》、《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比较文学》、《比较文学原理新编》。
  季羡林先生作序都是言之有物的。“我反对某一些只有空话的序”一―这是季羡林先生于1988年为《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作序时说的。实际上,这也是季羡林先生作序的一个原则。就上面提到的8篇序言来说,其写作的时间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终于90年代末。这20年间,正是我国比较文学经历启蒙、发展和深入的时期。这里的每一篇序言,都站在学科建设的高度,与著作者和读者研讨一些重要的问题。季羡林先生所言之“物”至少涉及以下两大方面的内容。
  其一,对学科发展形势的分析与指导。
  季羡林先生所作之序从来不局限于本书,总是以该书为基点,对比较文学界的总体研究状况进行思考、点拨,并提出有指导性的意见。“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季先生的这些序言无疑都是当春乃发生的“好雨”。
  1982年,当比较文学这一学科在中国刚刚踏上复兴之路时,季羡林先生就在为《比较文学译文集》作序时分析了当时的学界状况:“在那与世隔绝的十年中,国外比较文学的发展情况,同其它学科一样,对我们完全是陌生的。很多人以前就写过有关比较文学的论文,但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事的就是比较文学。可见这个概念并没有在他们头脑中生根。”根据这一现状,季羡林先生在宏观上提出:“我们想要提倡一下比较文学的研究”,并且提出具体的工作意见:“先做一些启蒙工作,其中包括对我们自己的启蒙。”
  5年之后,比较文学已经有了轰轰烈烈的发展,而此时学科建设所面临的现状,又被季羡林先生在《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序》中一语中的:“由此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现象:兴趣与知识不成比例,兴趣大知识少,算得上是一个反比吧。”于是,他又一次强调“多作知识的启蒙工作”。
  又过了3年,当季羡林先生为《中西比较文学教程》作序时,比较文学研究已有了很大的飞跃。季羡林先生对崭新的局面做了总结:“在我国,比较文学的研究正在蓬蓬勃勃地展开。专著和论文日益增多,中老年人,青年学者,对比较文学的兴趣日益增强。国际上对我们的研究成果的评价,日益提高,一个万紫千红繁花似锦的景象正在形成。”这个形势的估计是准确的,而季羡林先生对学界关于把握研究广度与深度的辩证关系的提醒更是中肯的:“前几年主要在广度方面做工作,大声疾呼,唤起大家的注意,成立学会,编撰杂志,召开讨论会,举办学习班,这些都是非常必要的。没有这些广度方面的工作,就不会有今天繁荣的局面。现在既然局面已经打开,再停留在现在这个水平上,就会限制学者的积极性,影响将来的发展。我们必须在深度方面下功夫,与继续宣传鼓动的同时,埋头苦干,踏踏实实做一些系统的介绍工作和深入的研究工作。”
  10年之后,当1997年、1998年分别为《比较文学》、《比较文学原理新编》作序时,已经望九高龄的季羡林先生又要把比较文学这支队伍带向更深的领域,提出了跨文化的研究:“讲比较文学而不讲比较文化,无论如何也是十分困难的。我个人甚至认为,离开了比较文化,离开了对中西文化异同的探讨,而谈比较文学,必然搔不到痒处,必不能探骊得珠,甚至必然会南辕而北辙。”
  综上所述,从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比较文学的复兴开始,季羡林先生在所作的诸多序言中就紧紧地按着比较文学发展的脉搏,适时地发表具有指导性的意见。这些本来独立的序,串读起来,简直就是中国比较文学发展历史的真实纪录。
  其二,对焦点问题的关注与思考。
  作为一个开放的、发展中的学科,比较文学的学科建设当然要经常面临一些新的问题。反对以空话作序的季羡林先生总是有意识地在序言中探讨学科的焦点与热点问题,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的见解,而这些见解,对比较文学学科的建设和发展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仅这8篇序言中所研讨的问题就有:
  1 破除西方中心论
  1982年,中国比较文学复兴的初期,国际比较文学界的“西方中心论”的意识还很浓。这既对世界性的比较文学研究起着不良的影响,同时也阻碍着东方比较文学研究的发展。所以,破除“西方中心论”是中国文学乃至东方文学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季羡林先生在《比较文学译文集・序》中说:“在世界文学史上,东方文学一向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中国、印度、伊朗、阿拉伯、日本以及其他许多东方国家的文学对世界文学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促进了世界文学的发展。但是到了今天,仅仅在比较文学这个小范围内,东方文学却远远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极少数人出于偏见,绝大多数人则囿于旧习,习惯于欧洲中心那一套做法,或多或少,有意无意,抹煞东方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作用。我们认为这不是科学的态度,这不利于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互相学习与互相了解。”不仅作序时,在其他的多种场合,季羡林先生一直坚持和宣传这种观点。在他和比较文学同仁的共同努力下,东西方平等对话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可见,季羡林先生的意见不仅对中国比较文学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而且对世界比较文学研究的发展都有着深刻的影响。
  
  2 关于“中国学派”
  自从有学者发出建立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呼声后,得到了许多中国学者的呼应,这至少表现了这些学者要让世界听到中国声音的良好愿望。然而,光有良好的愿望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务实。季羡林先生在《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序》中及时地告诫学界:“要建立世界比较文学的中国学派。我完全同意这个呼吁。但是什么叫比较文学的中国学派呢? 这―个学派的特点何在呢?虽然有个别学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也还没有得到广泛的承认。我个人认为,我们目前先不要忙着下什么定义。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做些切切实实的工作,先就自己的研究范围,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能力,再借鉴一下外国,努力钻研,深刻探讨,写出一些文章。”这个忠告使人们从创建学派的热情中冷静下来,更注重脚踏实地的研究工作,对比较文学学科队伍的健康成长起了良好的作用。
  
  3 比较文学的研究目的
  任何学科的研究和建设都有自己的目的,比较文学呢?是东西方分别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辉煌吗?是南北方各自寻找贬低别人的理由吗?绝对不是!歌德当年提出“世界文学”概念的时候是一种高瞻远瞩,而今天,当比较文学研究日益深入的时候,更需要远见卓识的指导。季羡林先生在《中西比较文学教程・序》中说:“我曾多次提出我们研究比较文学决不是为研究而研究(为研究而研究也不能一概抹煞),我们的研究是为创造新中国的新文学服务的,为加强各民族之间的理解服务的,为整个人类走向大同之域的理想服务的。”这里首先强调了建设好本民族文学的重要性,因为这是比较的基础;而最终强调了“世界文学”的理想目标。这番话对国际比较文学界的国与国之间“清理文化债务”的研究是一种纠正,对国内学人的研究目标是一种提醒。
  
  4 少数民族文学与比较文学的关系
  众所周知,雷马克定义比较文学的第一句话是:“比较文学是超越一国范围之外的文学研究”,按照这样的说法,我国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学研究就无法纳入比较文学的范围了。对此,季羡林先生的意见更有说服力。他在《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序》中说:“西方一些比较文学家说什么比较文学只能在国与国之间才能进行,这种说法对欧洲也许不无意义。但是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大国来说,它无疑只是一种教条,我们绝对不能使用。”他直接呼吁:“要把我国少数民族的文学纳入比较文学的轨道。”这样,就把比较文学的研究领域从国与国之间扩大到民族与民族之间,这对多民族国家的比较文学研究来说,无疑是扩大了天地。
  上述这诸多问题,都与比较文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息息相关。可见,季羡林先生的序言篇篇敲到实处,于我国比较文学研究的健康发展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季羡林先生作序的风格是独特的。写作既然是一种带着强烈个性色彩的活动,那么,序言的写法自然也没有统一的模式。季羡林先生写的序,给读者带来的快感和启迪是难以言传的,这得力于他作序风格的独特。
  先是一份幽默带来几分轻松。幽默的是作者,轻松的是读者。通常,序言在人们的眼中都是枯燥的,不管其有怎样的理论高度,对读者来说,总是难免有一种冷冰冰的味道。但这只是说“通常”,季羡林先生所作序言不是这样,那是一种炯智伴着幽默。而读者呢,很轻松地就完成了阅读的过程,并因之读这“序”,而产生接着读这“书”的愿望。这里,我们举例一二,窥其一斑。
  她竟马虎到连书名也没有告诉我,我也竟马虎到连书名也没有问,老马虎对上了小马虎,真可谓珠联璧合。乐黛云甩下了目录,一走了之,我却吃苦头。普天下有这样写序的吗?我也懒得再打电话去追问。把书名和稿子追问出来,恐怕我也没有时间看稿子,看了也不一定能看得懂。我想做一个“始作俑者”,向吉尼斯申请专利,序就这样写吧。
  我就谈一谈我对中西比较文化的看法。这样一来,庶不至离题万里。至多也不过八九千里。乘飞机,几个小时就可追上的。(《比较文学原理新编・序》)
  读者从这样的序言中感悟出一股浓浓的生活气息,并且为其中提到的许多学者的生动的轶事所感动。像上面说的“老马虎对上小马虎”的故事,读者仿佛看到了乐黛云教授繁忙的身影,以及季羡林先生端详着目录、心领神会地畅然而笑。
  再是一股真情唤起满腔共鸣。真情的是作者,共鸣的是读者。作为中国比较文学创始人之一的季羡林先生,对比较文学这一新兴学科有着深深的情感,而这情感浸透了序言的字里行间。无须多举,请看下面一段文字
  至于我自己,当年也可能算是中国比较文学队伍中的一个马前卒,立过一点微不足道的汗马功劳。但是,到了今天,老朽昏庸,不但不能成为比较文学队伍中的马前卒,连马后卒也不够资格,我早已被队伍远远地抛在后面,遥望前方,只能隐约看到队伍前进的身影,听到前方胜利的声音。可是我一不悲伤,二不落寞,我的落后标志着我国比较文学队伍的前进,标志着这支队伍的胜利,我也为之雀跃欢呼,手舞足蹈。(《比较文学原理新编・序》)
  字,并不多,但却深切地表达了一位望九高龄的长者对比较文学事业的眷恋和厚爱。世界上有几多这样深情的序言?而又有几多学界中人不为这充满浓浓深情的序言所感动并继而奋进呢?无疑,季羡林先生所作的这些序言是我国比较文学文库中的一笔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