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超越 追求卓越【超越庸常的努力】

  当激情、梦想、追求渐渐远去,当现实中刻板、麻木的生活笼罩了心灵的世界,一不小心,我跌进了《浪和声》的美妙世界。这是一个梦幻世界,唯情、唯性、唯美。沉浸在这世界中,我的感官日渐丰富,我的激情被慢慢点燃,我的梦想缓缓升起,我的欲望蠢蠢欲动。
  习惯了种种媚俗的市场化、娱乐化小说以及充斥小说市场的身体写作和欲望化叙事,再来看《浪和声》,才惊讶地发现,描写两性关系的小说竟能够如此端庄和高雅!
  
  (一)
  
  小说开篇第一句话里有两个词语很好地概括了小说的基调――浪漫和优雅。全书都给人一种形而上的浪漫和优雅,这来自于小说中的爱情。
  《浪和声》里的爱情美丽、高贵,是一种境界,因为它以一种生命的形式存在。作者把浪漫如诗的爱情和激情四射的生命力紧紧结合了起来,把对浪漫爱情的追寻与对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的追寻完美结合在了一起。在这里,生命本身的尊严、生命的需求和权力高于一切,并用爱情加以诠释。爱情被赋予了生命意义后,变得浪漫、唯美,不可替代,变得至高无上。爱情不是作为游离于生命之外的情感存在,爱情是生命激情的释放与爆发,是生命绽放的光彩。伴随着“阳光”、“激情”两个词语在小说中的频繁出现,在阅读的过程中,强烈的生命意识、生命感常常带给我一种震撼。
  我很难承认小说是描写两代人对情感的不同选择,那只是存于小说表层的“障眼法”。表面上,古典爱情唯美、典雅、一去不返,不论是独自老去的柳芳,为情跳楼的苏理,还是柳芳和军人一度选择并且差点就变成现实的双双殉情,都让人心生敬意、为之感动;而现代爱情却充满虚妄、善变,无论是鹤兰、色、寒榕所代表的现代人对青春的游戏姿态与欲望化表达,还是如秀对婚姻和家庭的背叛,都同样让人迷茫、困惑。
  而我看到的,却与此不同:小说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通过人物对生命激情的渴望,把两代人对爱情的追求紧紧融合在一起。在这里,没有古典和现代之分,没有唯美和虚妄之分,有的是对激情和爱情梦想的执着追求。所不同的乃是每个个体所选择的方式的差异。柳芳与军人的殉情(尽管“未遂”)是最为强烈和极端的表达方式,军人的意外死亡和柳芳为之恪守终身更是为这不凡的爱情增添了种种神秘与崇高,为此柳芳穷尽一生去追寻这爱情的奥秘,她对林鹤的拒绝不是缘自保守的矜持,是因为她还未能彻底明白军人的临阵脱逃以及随后的死对于她和他们之间爱情的意义,为此,她思索了一生,困苦了一生,以一生的孤苦作为这爱情的代价。欧阳楚对鹤兰的情感,成熟而内敛,强烈但又克制,他精心地呵护着鹤兰,因为鹤兰就像是他理想中的自己,完成了一些他一生都不能完成的夙愿。苏理的死是因为他对爱情的绝望,他以惨烈的方式向寒榕表明他的爱的尊贵和不可玷污。如秀的背叛,缘于对有如生命激情般爱情的强烈渴望,尽管她付出了最为现实的代价,并遭到残酷的抛弃,但是她执著不悔。鹤兰以一种现代人的方式,追逐着自己的理想与情感,但那并不是表面上的轻浮和虚妄,是一种更深层的对于生命深处声音的尊重,在她那里爱情依旧耀眼夺目。寒榕虽然游戏着自己的青春,表面上疏离了爱情,但在苏理离开人世的瞬间,在她抛开亲情的障碍,不顾一切去探寻父亲和柳芳的爱情时,她以内心最激烈的方式完成了对生命爱情的巡礼。
  如此多爱情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强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浪漫得好似飞上了九霄云外,让人心旌摇荡。以至于一想到小说的名字,我就激动不已。“浪和声”是“阿里郎”乐队的即兴演唱,他们其中一人唱起一个旋律,其他的人随着这个旋律相和而歌。那由远及近的哼唱、那流动着生命搏动的多重和声正是对生命爱情的歌颂和追寻。作者正是以种种小说人物对爱情的告白,宣告了他是一个相信爱情、渴求激情与梦想的人。
  
  (二)
  
  欧阳楚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人物,也是全书我最喜爱的人物。欧阳楚的魅力不在于传统的道德观上,而在于面对世俗、面对诱惑、面对情感与欲望时他内心不同声音的较量。这是真正来自生命的声音,来自一个真正的“人”的声音,来自生命“自我”与“本我”的无休止战争,更来自生命存在的高贵和尊严。对于世俗的诱惑,对于身体的欲望,他是那样坦诚地面对自己,同时又时时刻刻审视着自己,批判着自己,而他的行为却又充满了理性与克制。透过这个人物,我看到了一个正直、高尚、追求生存境界的现代知识分子面对纷繁的世界,内心的种种挣扎和痛苦。也许有人说欧阳楚有了太多男人不该有的矜持与懦弱,而我却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自我矛盾和种种努力中,看到了真实的人性之光的闪烁。人作为理性的存在,人的行为是需要做出解释的,包括任何行为,这是人所以为人的理由。那么人的思想呢?人的行为可以被理智控制,而思想和意念却总是肆意驰骋、不听摆布。当人与自我的欲望、意念作种种斗争的时候,他才真正成为一个人。面对鹤兰的身体诱惑与灵魂感召般的无限魅力,欧阳楚一次次克制了自我的欲望和爱的冲动,内心世界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一生都在直着身子,让我扭曲一次吧/一生都在清醒,让我疯狂一次吧/一生都在背叛自己,让我随心所欲一次吧/一生都被选择,让我自己做主一次吧……”这些充满人生困惑、生命尊严和人性闪光的句子深深感染着我。正是在自我克制和理性中,人完成了伟大的存在。通过欧阳楚,我重新构建了自己灵魂的大厦。我爱上了小说中的欧阳楚,就如同爱上另一半自己。
  我不喜欢色。尽管他才华横溢、特立独行,以一种边缘人的姿态散发着男人野性的魅力。色以及他身上绚丽夺目的生命激情,仅仅是一个符号,是作者精神世界中难以实现的一个理想符号。人活着,就必定有梦想,并且是不可实现的梦想,色就是那个梦想的肥皂泡。在梦想中,它可以自由地飞翔;但在现实中,它只能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存在。色的身上具有太多虚幻和理想的色彩,就如同鹤兰对他的爱情一样,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色”们将面对更多令他们尴尬、彷徨甚至动摇的现实,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之中,色与所有的人一样,逃脱不了人生的苦痛和种种宿命。
  鹤兰对色的爱缘于对“自我”的爱,对理想的爱,对自我实现的执著追求。对鹤兰而言,如果色代表“理想”,那么欧阳楚就是“现实”。在理想和现实中,鹤兰懵懂、徘徊。鹤兰向西部寻找的不是爱情,而是梦想,因此这与色能不能给她完整的爱无关。同样,当在北京经历了生活的现实后,鹤兰同所有在现实中生存的人一样,对实实在在的美好生活有了本能的渴望,这也正是她最后对欧阳楚说出“你才是我的救命稻草”的原因所在。鹤兰对于色和欧阳楚的渴求是等同的,也是她所不能分辨的,无论她怎么想要弄明白爱情本身,她对于自己对色(“理想”)和欧阳楚(“现实”)的渴望都无法拒绝,因为她把爱情、梦想、现实全都紧紧缠绕在一起,蒙蔽了自己,也蒙蔽了读者。也正因为如此,鹤兰这个人物才真实、可爱,又纯真、梦幻,作为小说第一女主人公,拥有着无限的魅力。
  如秀疯狂的背叛深深打动了我。阅读之初,她行为上的执拗与出格使我本能地产生一种拒斥。是什么最终消解了如秀背叛所带来的厌恶感,消解了我现实的道德观?我开始了对生命对性爱的思考。当生命处于现实的种种窘迫之中,不再前行,带有生命激情的性爱给予了生命新的境界,随着身心的舒展、心灵的摇荡,生命变得有所不同,它改变了即时的生命状态,带来了生命新的可能性。这仿佛是生命的再生,生命的新的开始。性爱由此具有了一种形而上的意义。如果一种性爱,它违背了现实伦理道德,但它符合生命本身的“道德”,那它就是正当的。性爱具有一种真正的生命意义,而不仅仅是“性”本身,不仅仅在于灵与肉的统一,对生命而言,它是不可替代的“生”的丰富与创新。面对艺术世界,我一直“悬置”着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认同的小说对道德审判的悬置,在《浪和声》里,我终于把它“放置”下来,为性爱与道德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合点。
  与小说中其他人物对生命激情的追逐不同,面对爱情,寒榕保持着现实的清醒甚至是疏离,她自觉地游走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构成这个人物的别样魅力。她现实地生存,现实地享受人生和欲望,但这背后却有一个多年来支撑她全部生活的愿望――追寻父亲的爱情。正是在追寻的过程中,她一步一步接近了爱情的理想,逐渐坚定了对爱情的信念。虽然父亲对殉情的临阵脱逃成为她一生都无法解开的谜,让她彷徨和痛苦,但从苏理的死中,从欧阳楚为她讲述的关于父亲和柳芳的浪漫中,她最终领悟了爱情的真实存在,由此父亲的逃避也已经不再重要,爱情就在那儿,在现实生活中,在人隐秘的心灵角落里。
  
  (三)
  
  《浪和声》的叙事是一种别样的叙事,一种很少能在小说中体味到的叙事。作者平静、温和的叙述,使其与人物、情节保持着清醒的距离,我甚至在阅读过程中每每感到作者就坐在我旁边,默默地写着小说,没有激动,没有情绪起伏。虽然这种超然的平静,给小说带来自始至终单一的节奏,甚至有时使叙述略显拖沓。但是,正是这种神秘的平静的基调,在柳芳走近死亡的那些描述里,给小说带来了一种极至的舒缓之美。我感受到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哀而不伤”,但又不仅仅如此,这是一种超越“哀而不伤”的高妙的境界,一种灵魂飞升的境界。由此,柳芳的死成为小说中我最挚爱的部分。死亡是痛苦的、恐怖的、沉重的、神秘的和令人困惑的,但在柳芳的身上,我看到的却是安详、幽深、美丽甚至飘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出于生命本能的对死亡的热切向往,也模糊地意识到,也许在人死亡的那一瞬间,是无所谓恐惧的。死亡就那样以一种极至的美丽成就了柳芳灵魂的超脱,完成了她对爱情――穷尽一生都在苦苦思索的爱情――的祭奠。
  “流浪”是小说的一个主题,是作者无法摆脱的生命情结。“流浪”是为了逃离现实生活的羁绊,是为了生命能更加自由地展开,是为了重新找寻自我、发现自我、建立自我,当然,在生活层面上“流浪”还意味着对责任的疏离。在小说中,色和鹤兰成为“流浪”的代言人,而欧阳楚虽然对“流浪”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渴望,但他坚守的人生准则、强烈的责任意识使他永远无法真正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果说,色代表着欧阳楚理想中的自己,鹤兰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座桥,是他们的中间物。通过抓住生命中的鹤兰,欧阳楚部分地实现了自我。
  欧阳楚与丹阳的身体对话是小说的一个败笔,尽管丹阳的出现是那样的脱俗、高雅。对欧阳楚而言,丹阳是世俗的一个诱惑,是生活的另一种新的可能。小说中这种可能性的最终丧失,不是因为时间上的错位,而在于欧阳楚对梦想的执著追求,对梦想的化身――鹤兰的无法割舍。因此丹阳只应该作为“诱惑”本身存在,而不是和欧阳楚有了实质性的身体接触,这与小说从头至尾对欧阳楚的刻画背道而驰,欧阳楚个性的一贯性和散发的人性魅力,在此被多少地削弱了一点。
  我曾经认为小说的结局过于残酷,但当我设想了几种关于小说的不同结局后,没有一种让我满意。如果结局真的变成我所希望的那样――鹤兰和欧阳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变成肥皂剧式的大团圆结局,那么色、丹阳、如秀等人物就失去了现在的张力。我越来越意识到,欧阳楚在结尾时决绝的态度、鹤兰的徘徊不定,是最有小说味道的结局,因为它带给我无尽的思考、回味和遐想。
  在小说中,纯真梦想、浪漫激情与残酷现实的遭遇使人物始终处于彷徨、无奈之中。主人公欧阳楚始终徘徊在梦想和现实之间,他最终独自一人漂到北京,对生活依旧充满困惑,“想象就是他的生活。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为浪漫而生的柳芳用一生的孤苦换来的浪漫,在现实面前让人唏嘘不止,无论是欧阳,还是寒榕、鹤兰,都不同程度地质疑了这种残酷的人生。为追求梦想不惜付出一切的鹤兰,更是在追寻之中,在现实面前困惑、失意,“美好的生活并非在某一地,而是融入日常生活”,“这种乌托邦的生活虽然圣洁,但最终会自消自灭”。
  有关如秀的所有情节设置完整地体现了承载生命激情的理想与残酷现实之间的矛盾。一方面,如秀向自己理想中的萨乐美走去,她疯狂固执地背叛了世俗规范与道德,另一方面,她又承担了报应般的惨痛代价,不仅仅失去了家庭和婚姻,更遭遇了失去做人尊严的疾病痛苦。人的健康和生存都受到威胁,理想的乌托邦更显得虚无缥缈、荒唐可笑。这前后情节的对比与讽刺暴露了理想的虚幻性,也极大地消解了人对理想渴求的意义。在此,《浪和声》在编织幻梦的同时,第一次直面了不可回避的现实,以如秀面临生存威胁苦苦挣扎的残酷方式表达了小说努力超越庸常的一种无奈。
  那么,这种深层次的矛盾为何要由如秀而不是小说中的其他人物来体现呢?仅仅是因为如秀对家庭对婚姻的背叛吗?我不解,如果仅以伦理道德尺度做答,那就更加消解了如秀背叛的意义。阅读时,我一直回避想象如秀的病和她的背叛有关,因为她的背叛给了我太多有关生命意义、生命形式的思索,所以,在我的想象中,我以如秀对背叛的不悔姿态,来代替小说中的真实情节――她渴望重新回归到曾经背叛的家庭之中,以构建我心中完整的人物形象。
  《浪和声》是讲述激情和梦想的小说,它带引读者来到了一个超越现实、逃离庸常的世外桃源,这里有触手可及的梦想,有如诗如画的浪漫,有挣脱束缚的激情,有绵绵不尽的对生命的赞颂。不可否认的是,现代社会浮华、虚妄的现实以及这现实对梦想和激情的解构,使小说、读者,也许还包括作者本人处于一种不言自明的尴尬境地,这是《浪和声》所不能回避的。但是,正是通过这种现实与小说世界的强烈反差,我们才真正领略了文学带给我们的种种绚丽和美妙,因为文学正是以其独特的丰富想象和形而上的精神审美实现对现实生活与庸常人生的超越。一个人只拥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王小波语)。《浪和声》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唯其如此,《浪和声》中的激情和梦想才更加真实、脱俗、高雅、动人。所有的人,无论是小说中的,还是现实中的,穷尽一生都在不停地于理想和现实之间寻找最佳结合点,也许有的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许有的人始终踯躅徘徊。我想,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个理想和现实的结合点上忽左忽右,飘浮一生。
  (作者单位:辽宁省文联《艺术广角》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