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在路上”的千年回望 黄发有]

  马卡丹是客家人,从上世纪90年代致力于散文随笔创作以来,笔耕不辍,他的散文以真挚的情怀追忆着客家,诠释着客家,他以强烈的身份认同感为客家文化孜孜不倦地做着注脚,为客家民族精心制作着一张张饱含深情的名片。1997年,马卡丹将自己的散文集结为《回望中原》,浓重的客家情结凸显在马卡丹的这部散文集中,从这部散文集起,马卡丹近乎固执地描绘着想像中纸上的客家原乡。2003年结集出版的《客山客水》更是马卡丹客家情怀的凝聚,在这部集子中,作者留下的依旧是回首遥望的身影,苦苦追索客家族群的精神源流。2007年出版的《千年回望》更是将漂泊游子对客家文化的眷恋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三部散文集见证了马卡丹散文创作的发展轨迹,是作家心中挥之不去的浓浓的客家情结的结晶。
  
  一、客中回望家园
  
  马卡丹曾经在《回望中原》自序中说过:“心的家园早已失去,我只能让这颗心不停地迁徙,时时为客,处处为客。”“只能”一词透露出的心境是多么的无奈与沧桑!这种“时时为客,处处为客”的迁徙情怀不仅贯穿了《客山客水》,还延续到了2007年10月出版的《千年回望》中,在这三部集子的文本深处,字里行间中活跃着一个在长途跋涉中忧心忡忡、踌躇不前、追怀故里、回首遥望的赤子形象,一个身在客中然而又常常一不小心就走入历史走入记忆中虚构的家园的多情的赤子形象。
  家园意识是人类的共同情结,家园早已成为文学中一个深沉的话题,哲学家诺瓦尼斯也曾经说过:“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寻找家园”成为哲学与文学的共同的母题,家园成为归属感的代名词,家园沉淀为文学的集体无意识,成为文学永恒的话题。尤其是对失去家园的作家来说,家园纠结在心中往往会演变成为作家虚构的一个意象,当时代的变迁将人从古老的家园中驱逐出来漂泊、流浪,身体离开了家园,灵魂也随之漂泊不安,心灵无处安放的困苦折磨着一代又一代作家,纸上追怀故园是一代代文人离乡背井寻找身份认同的心灵慰藉,也是他们笔耕不辍的创作源泉,沈从文之于湘西,那是身处异乡对故乡深情的凝视与眷恋,张炜之于野地,那是拒抗现代文明侵袭的心灵的避风港,马卡丹之于“客山客水”,就像他在《思乡无语》中说的那样:“那是一个能够安放灵魂的家园啊!这样的故乡只能在笔下,在纸上,只能在他夜夜相思的梦里。”“客山客水”之于马卡丹,那是无可逃避地“身处客中”却又怀着家园梦想的客家人的悖论,是“生活在别处”同时忍不住回望家园的灵魂分裂的苦痛。
  马卡丹在散文中喜用“回望”一词,在他为数不多的散文集中,就有两部在书名中嵌入“回望”这一关键词――《回望中原》、《千年回望》,“回望”是一个感情色彩饱满的词语,“回望”是身在路上心在故里的心理苦痛,是不忍离去的深情眷恋,“回望”一词包含的内涵是说不尽的。马卡丹频繁选用这一貌似简单却又内里丰富的词语有着自己的深层用意,“中原”是魂牵梦萦却又无法回去的故乡,由于历史原因,客家祖先离开了故土中原,马卡丹超越了千年的时间界限,和客家祖先一样回望、眷恋着中原:“在那些停靠点,先民们眷念的是中原,向往的是重回故土……中原对到达石壁的客家先民来说,从此成为了一个记忆、一个符号,他们已经不再将自己当成中原人。”马卡丹在《沉吟石壁》中对“中原”做出了以上诠释。“千年”既代表着客家祖先迁徙流浪的漫长时间,又代表着执著想念中原故土的亘古不变的时间概念,“回望中原”、“千年回望”可以看作是马卡丹散文的主旨。
  马卡丹散文中浓郁的家园意识表现在对客家祖先的追踪与敬畏上,客家人的骨子里有祖先崇拜的因子,祖先崇拜可以理解为一种更为抽象的家园意识,一种追根溯源的归属与认同感。很多研究客家精神的学者将其作为客家文化的独特特征,客家学奠基人罗香林先生认为:“客家人士最重视谱牒,所谓‘崇先报本,启裕后昆’,皆以谱牒为寄托依据。虽其上代亦以迭遭兵燹,文籍荡然,不易稽考,然以其人能靠历代口头的传述,其子若孙,于前代源流世次不致完全忘却。宋明以来,修谱的风气更盛,虽其所追记的事迹, 亦有挂漏的地方,然于其上世的迁移源流和背景,则还可藉引推证可知。”客家人自古就有这种祖先崇拜的传统,他们在历史上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就为着寻找安身立命之处,但是不管怎样跋涉、艰辛,他们始终背负祖先的骨殖不肯丢弃,这是客家人自觉的使命与传统,正因为如此,作为自我身份认同感特别强烈的客家人,马卡丹从开始创作散文起,追溯先民来路的家园意识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情愫。这种扁担在肩、背负骨殖、风尘仆仆的先人形象贯穿在马卡丹的很多作品中,尤其在《客山客水》中,马卡丹将这种温情但又感伤的家园意识挥发得淋漓尽致,书中的第一篇《星夜,承启楼》就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客家先人跋涉的画卷:“那可是逃难之旅啊!一条汉子,一根扁担,肩起一个家族。从北方,到南方;从繁华,到荒凉。当扁担在千万次震颤后砰然断裂,担子上祖先的骨殖重重地撞向泥土,那便是祖先的启示:这里,才是安身立命之所;这里,才是客家游子梦寐以求的家园。”但是,客家先人“画地为牢”建立的承启楼并没有阻挡住客家人流浪迁徙的步伐,流浪是客家人血脉中独有的东西,于是“依稀星光下,总有几双眼睛在窗前远眺?淡淡晨风中,总有几个身影从门中走出,走向异乡?”承启楼在这篇散文中是家园的象征,先人历尽艰辛才建立起这样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家园,这让客家人对此倍感珍惜,尤其是居无定处的客家人更是禁不住回首遥望:“这就是客家人的悖论么?客中,常怀着家园的梦想;家居,又总是旅客的胸襟。筑起圆楼,圆梦之时却也封闭了自我;走出园楼,远行之际却又为什么回望频频?”这几句话将客家人的家园情怀诠释得深沉而又幽远。
  这种家园意识同时还表现在《外婆的“外家”情结》中,外婆对“外家”的近乎固执的眷恋就是一种深入心底的客家敬祖情怀,“外家”在外婆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实体的存在,而成为精神的寄托,外婆心中的“外家”是“外家”,但又不是“外家”,那是一个比“外家”更美更亲更让人铭心刻骨的“外家”。外婆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一直打听、关心着自己的家乡,外婆八十三年未回过老家,可是居然自己找到了家乡,并且找到了童年时的老屋。外婆的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堂侄孙,于生死之际,外婆不忘给自己的堂侄孙写信。这里外婆心中的“外家”演变成一个抽象的概念――“外家还是外家,那是心中的一方圣土,一个永远的图腾!”这种敬祖、追祖的情结在《千年回望》中演变成了走进石壁恢弘庄严的祭祖大典,成为“尊严的祠堂”,客家人慎终追远的情结是家园意识的深层演绎。
  正是这种对祖先追根溯源式的探寻,让马卡丹的很多散文带有了几分寻根意味的神秘感,而这种温情脉脉、追认祖根的精神,在“�父”的反叛被奉为“先锋”的精神环境中,让人读来感到欣慰与亲切。先锋文学对家园的逃离、晚生代对亲情的亵渎并没有能够改变人与生俱来的对家园、亲情的渴望与追寻。马卡丹的散文中对祖先的崇拜与敬畏不仅仅是客家人独有的因子,这种感情同样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积淀。
  
  二、旅中追思历史
  
  马卡丹本人对自然山水有着刻骨铭心的爱,他曾经说过:“生命中那些真山真水乃是写作者最可贵的创作之源,人文往往依附于山水而存在。打动我们的人文世相其间跃动的不过是山水之灵气。”马卡丹用“山”、“水”二字加一个“客”字命名了他比较有代笔性的散文集《客山客水》,马卡丹的山水情怀可鉴于此,因此,提到马卡丹的散文不能不提到他的游记散文,但是马卡丹的游记散文不仅仅是一种游记历程的追踪,也不仅仅是“在乎山水之间”的闲情雅致,马卡丹的游记散文也是带有一种“回首遥望”的姿态。中国现代游记文学中蕴含着“深沉、悲怆,由理性与情感交织而成的忧患之云”,因而具有了“沉甸甸的历史分量,成为一轴蕴含极丰的时代画卷”。一批现代散文家逐渐改变着“写自然就专写自然,写个人便专写个人”的传统游记散文传统,马卡丹也是其中一名试验者,因此用这句话来评价马卡丹的游记散文同样也是贴切的,但是马卡丹的游记散文又是这句话所不能说尽的。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登山临水很容易触发“念天地之悠悠”的沧桑、兴亡之感,在《客山客水》中,马卡丹的游记散文最初追寻的不是这种大文化散文的气质,在这部集子中他并没有像余秋雨一样在自己的散文中论王朝谈科举,他追寻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文化名人尤其是客家文化名人的足迹,他初期的散文短小精悍的篇幅不足以驾驭这种气势宏阔的大散文,他选择的游记地点大都带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梅园、汀州试院、冠豸山……从这些山水庭园写起,直至思维不能自已,“神与物游”,怀古思幽,并融进自己的哲思,这些统一在短小的篇幅中,让马卡丹的每一篇游记散文都有了一种沉甸甸、厚实的感觉。《雨落梅园》是对一介布衣雾阁邹圣脉怀才不遇、寄情山水的文化品格的敬畏与同情,作者除了追踪他的足迹外,对“文人不幸,其实又正是文人的大幸”做了自己独特的思考与阐述,失意文人寄情山水一直是为后世人深深折服的举动,但是其心中滋味谁曾真切体察过?在这篇散文中,马卡丹对失意文人寄情山水的心态作了切身的体悟,表面高蹈独立,诗酒自娱,但是心中的寂寥、落寞、苍凉是挥之不去的,就像文章结尾说的那样“雨,无声,人,无言。”留给读者的是深深的感叹与思索。
  如果说马卡丹在《客山客水》中的历史追忆更多的是一种触物抒情式感性的情感抒发,到了最近出版的《千年回望》中,马卡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笔触追根溯源考证客家一山一石一水,朝着大文化散文的方向演进。相比较而言,《客山客水》更具有“独抒性灵”的散文气质,而《千年回望》更多的是一部关于客家文化史料的考证记载,《千年回望》充满了马卡丹对客家文化与历史的追忆,有着沉甸甸的知识含量,马卡丹在《千年回望》的自序中说:“选取我生长于斯的客家大本营地区,富有文化内涵的代表性文化景观和历史人物,以走读的方式,动态地、多侧面地勾勒出客家文化的基本形态和主要特征,对客家的历史、现实与未来、对客家的优势与劣势作全方位的回顾、阐释和展望。”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对这本散文集的总括,由登山临水作为引子,以作者的行迹作为纵线,以旅中各个文化景致为结点,马卡丹尽情发挥着智慧的发散性思维,由一个文化意象无限联想下去,在走读中调动作者每一根智慧的神经,搜罗脑中所有的知识为途中的每一个文化景致做注脚,在这种知识造就的气势渲染下,读者在钦佩作者知识广博的同时被裹挟进“千年回望”中,同作者一起感慨历史兴亡演变,马卡丹在这里无疑更多地借鉴了余秋雨文化散文的写法。仅仅是关于一条“绵亘千年的巷道”,马卡丹考证了在客家千年迁徙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三条巷道:江西的筷子巷、福建的瓦子巷、广东的珠玑巷,三条巷道如一串珍珠串起了客家千年迁徙的历程,进而在对客家迁徙的回溯中揭示客家人认同三条巷道的心理因素:祖先同乡传说,突出客家人性格中不同于中原“安土重迁”传统的开拓进取的一面。《族诗吟》是对客家族谱中代表性的各姓族诗的解释考证,文中的每一部分甚至都可以看作是对每首诗歌的学术解读,每列举一首族诗,马卡丹必定考证此诗的作者甚至作者的生平,最后具体到诗中的字词都要详细考证一番。《夕照平川》缺少作者对登上刘屋后背山的感慨,更多的是作者对历史考证式的演说,而把《语言的迷宫》看作是一篇语言学的论文也不为过,马卡丹在这篇文章中不厌其烦地从考证文字的历史开始,以其广博的语言学的知识追踪客家方言的变迁。
  在《千年回望》中,马卡丹自觉地认识到自己登山游水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先人的足迹上,因此他在登山临水时才会有意识地挖掘山水背后沉重的历史。固然,大量的史料挖掘与引用会增强文章的客观性与说服力,但同时会掩盖作者轻灵的情思与敏感的心灵触动,作者在《客山客水》中触景生情式的灵感火花在《千年回望》的细致史料考证中被湮没了很多,与《客山客水》比,《千年回望》多了《客山客水》所缺少的大气磅礴以及厚重的历史感,具有了学者散文和文化散文的气质,但是却缺少了《客山客水》中的轻巧与灵动,“千年回望”中的回望是一种考证式的回望。
  不论是感性地追忆历史文化名人的足迹还是偏执地考证客家山水、风土民情,马卡丹都以自己的方式与圣哲进行着心灵的交流,以或细腻或磅礴的感情体察着圣哲的精神独白,并且寄寓了自己独特的哲理思考于其中,厚实、细腻而又深邃。
  
  三、心中驻守诗意
  
  散文中“高尚的寄托”、“怀古的幽思”、“史料的追溯”固然重要,但是如果缺少浑融一体的意境的烘托,缺少内在情感的支撑,这种怀古之思就会略显生硬,甚至有些做作。前苏联康・巴乌斯托夫斯基曾经说过:“只有诗歌和散文有机的融合,或者更正确地说,充满诗的本质、诗的生动的精华、诗的清澄的气息、诗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力量的散文,才能是文学中最崇高动人的现象。”因此,诗歌追求的意境同样应该是散文的追求,能够达到情、景、理统一融合才是优秀的散文,不管是早期《客山客水》中轻巧灵动的散文还是最近出版的《千年回望》中大气磅礴的散文,马卡丹都将自己诗意灵感的情思闪现在文字的缝隙中,一种或哀婉、或悲伤、或豪迈的浪漫诗意氤氲在马卡丹的散文中,给马卡丹的散文别添了一种味道。
  《雨落梅园》可以说是追求意境营造的代表性篇章,霏霏的细雨、残缺的门楼、斑驳的石阶、稀疏的寒梅、荒凉寂寞的园子,这些景物烘托出沧桑、凄凉的氛围,与作者追忆失意文人的荒凉、落寞的感慨交互融合,情景合一,物我两伤,文章虽短小,但整体烘托出的意境的感伤却无法用语言具体表达,具有浓厚的诗的韵味。《又到榴花似血时》在意境的营造方面同样达到了浑然的境界,文中的景物描写简洁但充满张力:“四面高墙,围住了这似园非园的逼仄小院。墙角,一株苍虬蜷曲的石榴斜刺里伸出,虬干占据了大半个院落,枝叶上,缀满了殷红的石榴花,像血。”逼仄的小院烘托出压抑的环境,花开似血的榴花坦然飘落,这种凄美而动人的意象与瞿秋白的一生相对应,意境深邃,既是象征又是烘托,既有厚重的历史感又有轻灵的美感。即使是在以回望考证为主的《自古山歌从口出》中,马卡丹依旧没有忽视意境的营造,月明如水、蒙蒙山影、萤火闪烁、多情男女……这种具有客家地域色彩的山地意象的丰富组合,在马卡丹笔下点染成具有写意意境的虚构的画幅,使文中的诗意犹如山歌的回响一样,邈远而幽深。
  马卡丹很少在文章中直陈自己的看法,他习惯以委婉的笔法将自己的情思蕴含在字面中,文中浪漫的哀婉气息与浓重的苦难意识不是跃然纸上而是渗透扩散在字缝里。《自古山歌从口出》是马卡丹给即将渐渐逝去的古老客家山歌的一曲挽歌,虽然这篇文章同收入《千年回望》中的其他文章一样充满了史料的考证,但是那种感伤的浪漫情思在纸上汩汩而出,在马卡丹屡屡的“只是,年轻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的追问中,古老醉人的客家山歌即将被遗忘的哀伤渗透在文章中。马卡丹的散文与其他客家文学作家的作品一样纠结着浓重的苦难意识,客家先人流浪搬迁的历史就是一部饱含辛酸的苦难史,这种苦难不仅仅是客家先人迫于战乱而南迁的逃难途中经受的肉体苦难,而更多的是像马卡丹在《回望中原》自序中所说的无法释怀的心灵的苦难:“我的客家先祖的生存窘境,也正是我心灵的窘境。一边是远方无可抗拒的诱惑,一边是家园刻骨铭心的眷恋。”客家先人在逃难途中“肩挑一担箩筐,一头锅瓦瓢盆,一头衣衫被褥”的肉体痛苦与“永远在路上”、“生活在别处”的心灵折磨纠结在一起,使那些曾经被历代统治者所漠视的草民的苦难,获得了一种悲剧性的价值。而这种悲剧性来自于对于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的将心比心的关切,马卡丹以自己博大、诚挚的悲悯情怀体验着先人千年之前的苦痛,这种既感伤又浪漫的苦难情思几乎贯穿在马卡丹的每部散文中,《站岭回望》中,马卡丹对客家先人经受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苦难进行了情真意切的体察:“自负前行,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向往。”《说不清的背影》从自己的父亲、外婆向上追溯,从温情与苦难的交织中思考普通人被时代笼罩和裹胁的生存样态,那种平庸无恒的哀戚暗含着一种深沉的反思与批判。
  
  余论
  
  马卡丹散文最能打动人的是其中奔涌的赤子之心,作者以回望的姿态遥望家园、遥望先人的背影,以悲悯的苦难意识体会着自己族群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即使是登山临水、信步小院之时,马卡丹没有让自己的思维停留,他在一山一水中搜寻着历史留下的痕迹,以独具匠心的氛围营造抒写着回溯历史时的沧桑、悲凉和自豪,以一个作家兼学者的身份从多个方面向读者立体呈现了客家文化的多维性,从客家历史到饮食、服饰、语言到客家山歌,作者不厌其烦地一一细述。“优秀的散文家无不与时代拉开距离,而以边缘人的立场、身份、心态从事写作的人。他们不盲从,不焦虑,不功利,不类同,而是心静气闲地感悟天地自然、人类社会的道心”。马卡丹以这样的姿态默默构筑着自己心中的客家原乡,他试图让原本朦胧的客家文化变得清晰可解,可是马卡丹以文学方式解读的客家历史与文化依旧是个谜,是一个充满人文魅性的不可言说的谜。马卡丹是一个执著、认真思考的作家,骨子里充满着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责任感,他以自己的热情默默地关切着闽西,这份执著让人感动,他的创作是值得我们期待的。
  在当今全球化想像的焦虑下,市场化、工业化和殖民化进程都在推广西方文明的现代化经验。当英语的版图不断扩张时,越来越多少数族群的语言正在消亡,据说新世纪每年平均有20种语言失传,这意味着通过这些语言记忆并传播的文化也同时湮灭。西方的价值观念和可口可乐、麦当劳一样,如水银泻地一般,渗透到世界上最为偏远的角落。在中国各地的城市,隆隆的铲车以城市改造的名义,冠冕堂皇地推倒那些保存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建筑,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西式水泥丛林。当人们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体化的旋涡时,幸福的含义也就不能不变得苍白而贫乏,每个人的标准都大同小异,环球同此凉热。从文化的兴衰更替来看,那些处于环境封闭、社会发育迟缓状态中的民族与地区,要毫无保留地拥抱“现代化”,就必须放弃自己的民族同一性和文化价值观,而坚守自己的文化特性往往意味着与外来文化绝缘,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拉锯式的冲突,是一个世界性的两难困境。聚居于闽粤赣边区的客家大本营的客家人,也正在面临艰难的选择。古老而魅力无限的客家文化在高度功利化的社会环境中,是沦落为强势的政治、商业的工具呢?还是像客家山歌那样,被年轻人冷落,被历史悄然遗忘?
  让人纳闷的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人为什么总是理所当然地把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当成水火不容的东西,甚至心安理得地认为割裂传统是“现代化”的必要代价?那些民间的、边缘的文化本来就是一种隐性的、被压抑的、被遮蔽的文化,难道彻底湮灭是它们难以摆脱的宿命?正是在这一层面上,马卡丹以客山客水、回望中原作为自己散文的主题,在遥远的闽西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有着与众不同的价值。马卡丹以感人的方式走读、诠释着自己心中无法释怀的原乡情结,构筑起想像中的客家原乡。正是有了以马卡丹等为代表的客家作家的辛勤书写,客家文化在纸上得以飞翔,飞越了闭塞偏远的客家聚居区,让很多读者走进了这个神秘的族群。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
  
  {1}罗香林《客家源流考》,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13页。
  {2}《当代散文家马卡丹剪影》,《都市美文》,2005年第7期,封四。
  {3}傅瑛《昨夜星空――中国现代散文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6页。
  {4}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郁达夫文集》(第六卷),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联出版社1983年版,第266页。
  {5}K・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李时、薛菲译,漓江出版社1997年版,第276页。
  {6}王兆胜《关于散文文体的辩证理解》,《文艺争鸣》,2005年第1期,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