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诗论的折中特征与时代价值_宋濂

  学术界对宋濂的研究多关注其散文成就,仅有张涤云、左东岭撰文介绍过宋濂的诗学思想,可惜对其思维特征和时代价值论述不多。宋濂诗论涉及诗歌创作、批评、鉴赏等多个方面,识见卓越,在当时为数不多的诗论名家中尤显突出,其带有折中色彩的师古崇雅观念彰显时代诗学的主潮,为引导元末明初诗风由纤�转向雅正做出重要贡献。在前人研究基础上,本文略论宋濂诗论的折中精神及其时代价值,为重估宋濂诗学成就作一铺垫。
  一、崇儒复雅与师古求变:宋濂折中诗论的内涵
  折中思想贯穿于宋濂诗学整个体系。在诗歌功能方面,针对元末诗人社会责任感和治世救民情怀退减、诗歌过分张扬个性精神之弊端,宋濂整合诗人诗论观与道学家诗论观的合理因素,重倡儒家诗教观,刻意强调诗歌明道致用功能,意在增强时代诗歌缺失的风雅精神。宋濂对诗歌抒情本体的阐释也有意调和“言志”与“言情”的冲突,他所强调的“性情之正”原则,正是有感于元末诗歌“纵情尚俗”之失,希望诗歌抒情能够兼顾个人情感和社会情志。重现“雅正”之风。在创作论方面,宋濂主张“师其意,不师其辞”,以通变思想调和摹拟与创新的矛盾,寻求“师古”与“师心”的统一。
  (一)明道致用的儒家诗教功能观
  受其理学思想影响,宋濂文艺思想带有强烈的事功色彩,在“文道合一”观念下,他不仅论文强调“明道之谓文,立教之谓文,可以辅俗化民之谓文”,而且论诗也主张“世教民彝”。他标举《诗经》为诗歌创作典范,认为“学《诗》三百篇,以求先王政教之善,治功之隆;贤人君子性情之正,道德之美。以治其身,其身醇如也;以淑诸徒,其徒蔚如也;以形乎诗,其词粹如也。”他对《诗经》德育功能的体认与孔子“兴观群怨”说如出一辙。宋濂赞赏周朝诗歌“其诗皆由祖仁义,可以为世法。”主张“学诗者其可不取之以为法乎?”希望借助古诗“本乎仁义道德”体性扭转元末绮靡诗风。为引导明初诗风,他赞扬汪广洋诗歌“无非可以美教化而移风俗,此有关物则民彝甚大,非止昔人’所谓台阁雄丽之作。”称赞刘崧“视贤母之诗,有补名教者”。甚至认为“诗人之吟咏多矣,类多烟霞月露之章,草木虫鱼之句,作之无所益,不作不为欠也。”号召诗人们一变元风,回归儒家诗教观。
  为恢复诗歌“载道致用”功能,宋濂极力论证“诗文一体”。他说:“诗文本出于一原,诗则领在乐官,故必定之以五声,若其辞则未始有异也。如《易》、《书》之协韵者。非文之诗乎?《诗》之《周颂》多无韵者,非诗之文乎?何尝歧而二之?”在他看来,诗文出自共同源头,两者在用词、内容上并无二致,其区别仅在于诗歌的协韵,但协韵并不能作为划分诗文的唯一标准,“《易》之《彖》、《象》有韵者,即《诗》之属;《周颂》敷陈而不协音者,非近于《书》欤?”既然古代诗文混同一体,古诗可以像散文一样将“言情”和“明道”很好结合起来,当代诗歌也完全可以像古诗一样“载道说理”,后世“仁义道德之辞遂为诗家大禁”,致使诗歌丧失了载道功能,完全是一种错误倾向。宋濂的“诗文一体论”是为儒家诗教观张本,意在增强时代诗歌缺失的风雅精神。
  (二)诗主性情之正的本体论
  有感于元末诗歌“纵情尚俗”之失,为重建“雅正”之风,宋濂提出“性情之正”原则,主张诗歌抒情要兼顾个人情感和社会情志,整合了“言志说”与“缘情说”的进步因素,代表着时代诗歌本质论的最高成就。
  首先,宋濂承认“诗乃吟咏性情之具”。他从诗歌发生机制出发,考察诗歌“言性情”的本质:“诗在堪舆间,无纤弗囿,无巨弗涵。太极阴阳之化物,则民彝之懿。烟风月露之形,河山草木之昭,气候燠寒之更,毛羽鳞介之蕃,治乱兴亡之著,夭寿死生之变,可疑可存,可悦可愕,可感可慨。外触乎物,内发乎情,情至而形于言,言形而比于声,声成而诗生焉。”认为诗歌来源于人们面对阴阳之变、自然风光、万物生死、国家兴亡产生的各种感触,“所谓风、雅、颂者,皆出于吾之一心,特因事感触而成,非智力之所能增损也。”从他指明诗歌“皆出于吾之一心”来看,其“性情论”含有尊重个体情感、重视情感真实自然的合理因素,符合诗歌的本质属性,清代王夫之的诗学思想即受其影响。
  其次,宋濂极力强调“性情之正”。其“诗缘性情”本体论虽指明诗歌是诗人“感物缘情”的产物,诗情内容可因人而异,丰富多彩。但作为儒家诗教观的倡导者和践履者,他重视诗情的道德伦理属性,强调“性情”要表达社会群体意志,要有益于世教。他曾对诗歌的“真美”所在进行过探讨:
  诗其可学乎?诗可学也。然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而浮声切响,前后不差,谓之诗乎?诗矣,而非其美者也。辞气浩瀚,若春云满空,倏聚而忽散,谓之诗乎?诗矣,而非其美者也。斟酌二者之间,不拘不纵,而臻夫厥中,谓之诗?诗矣,而非其美者也。然则诗之美者其将何如哉?盖诗者,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情之所触,随物而变迁。其所遭也恺以郁,则其辞幽;其所处也乐而艳,则其辞荒。推类而言,何莫不然,此其贵乎止于礼义也欤?……殊不知诗者,本乎性情,而不外于物则民彝者也,舍此而言诗,诗之道丧矣!
  宋濂认为诗歌之真美,不在于音律和谐,悦耳动听,不在于文词华丽,形式优美,而在于抒发情感的温柔敦厚,在于“止乎礼义”,得乎“性情之正”,在于有用于天道人伦。由此他对“诗情”性质作了界定:一是“盖诗者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诗歌虽为“吟咏性情之具”,但其抒发性情的性质要受到儒家伦理道德规范制约,即使抒发悲喜之情也要有所节制,所谓“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符合儒家“温柔敦厚”之旨最好。二是“殊不知诗者,本乎性情,而不外于物则民彝者也”。诗情虽缘自本心,但也不能超越“物则民彝”的限制。以上两点都强调诗歌抒情要有所节制,诗情要符合天理人伦之道,“舍此而言诗,诗之道丧矣!”宋濂的“诗缘性情”本体论关注诗歌与社会政治的关系,它既要求诗歌要有个体真情灌注,又要有利于“世教民彝”,与陆机的“诗缘性情而绮靡”差异较大。
  宋濂甚至把“性情之正”作为评价诗歌艺术价值高低的重要尺度。他非常欣赏陶诗,认为陶诗之所以堪称“风雅之亚”,在于其“出言制行,不求甚异于俗,而动合于道。”其旨合乎自然之道,其辞介乎文质之间,具有儒家倡导的“中和”之美,更符合他所强调的“性情之正”原则。为了从源头上保证诗歌的“性情之正”,宋濂主张学诗当以道德为根柢:“诗之为学,自古难言,必有忠信近道之质,蕴优柔不迫之思。”诗人只有不断加强道德修养,提高思想境界,才能写出好诗。
  (三)师古通变的创作论
  宋濂有着浓厚的“尊经复古”思想,论诗也以古为尚。他最推崇《诗三百》,认为“诗至于《三百篇》而止尔”,可为万世法,后世诗歌去古渐远,体格日降。在诗歌创作方面,宋濂更是主张师法前人,“为诗当自名家,然后可传于不朽。”他把研读古人诗、模仿名家诗视作学习 诗歌创作的重要环节。在研习历代诗歌方面,宋濂确实下了一番苦功,“予也不敏,以荒唐之资,操褊迫之行,虽自汉魏至于近代凡数百家之诗,无不研穷其旨趣,揣摩其声律。”他称赞孙伯融“日取唐诸家诗而细绎之,稽其声律,求其旨趣,察其端倪,已而学大进。”认为学诗当效仿孙伯融,从研习、模拟前代名家诗歌开始。
  但宋濂“师古”并非像后来“七子派”那样强调形式上机械模拟,更不是泥古不化,而是夹杂着通变思想。宋濂尤其反对文辞上因循守旧,“若专溺辞章之间,上法周汉,下蹴唐宋,美则美矣,岂师古者乎?”认为文辞上的模拟蹈袭并不得师古之真谛,相反,可能成为诗弊:“好摹拟者拘于局而不畅,合啄比声,不得稍自凌厉以震荡人之心目。”为说明“师古”与“创新”的关系,他把师古分成两个层次:
  第所谓相师者,或有异焉,其上焉者师其意,辞固不似而气象无不同。其下焉者师其辞,辞则似矣,求其精神之所寓,固未尝近也。然惟深于比兴者,乃能察知之尔。虽然为诗当自名家,然后可传于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尚鸟得谓之诗哉?……古之人其初虽有所沿袭。未复自成一家言,又岂规规然必于相师者哉。
  宋濂认为最好的师古方法是“师其意”,不求文辞相似,却能达到气象相同;下等的师古是“师其辞”,只能求得文辞相似,实则徒有其貌,不得其神。学诗如果拘泥于名家的规矩法度,不求创新,就可能终生为人奴仆,永远不能自成一家。古人作诗虽有因袭,但仍有自创的一面,否则不可能成为大家。可见,宋濂不是僵化顽固的复古主义者,他也有求新求变意识。
  宋濂对自己“师古”的真实意图曾做过交代:“然则所谓古者,何古之书也?古之道也,古之心也,道存诸心,心之言形诸书,日诵之,日履之,与之俱化,无间古今也。”他的“师古”是师“古之道”、“古之心”,即师法儒家伦理道德标准和古人思想观念,这两者虽是主观性东西,但不会随着时代前进而改变,由此他认为诗歌创作要守古之“意”,而诗歌的文辞、音律却要随世变迁,人们可以在不违背诗歌本体特质的情况下,与时俱进,自主创新,采用灵活自由的方式,写出表达古意的新诗。内容上坚守古诗之“道”,诗歌体制和语言风格等形式上却要求新求变,这就是宋濂“师古通变”创作论的主要内容。
  纵观宋濂诗论主要内容,无不带有鲜明的折中色彩。宋濂诗学思想的折中意识一方面来源于反拨元末诗坛轻佻卑弱诗风、为新兴政权服务的现实需要,更主要的是根源于婺州学派的文化底蕴。元代中后期的婺学在泛取诸家、兼融并蓄之后,主张事功、义理与文学的统一,其学术精神带有浓厚的折中色彩。。受师承影响,宋濂学术思想深得婺学真传,他站在儒家思想立场上,兼取朱程理学、龙川之学以及陆九渊心学,但更多表现为向先秦儒学回归,以经世致用为旨归,极力强调“文道合一”。其诗论中流露的调和、修正思想,正是婺学学术折中精神的体现。
  二、复开大雅与调和新变:宋濂折中诗论的时代价值
  在折中思想下,宋濂重构诗歌本体论、功能观和创作论,所论问题涉及元明诗学的主要命题,充分展示元季明初诗学思潮的丰富性、复杂性。宋濂诗论调和了元明诗学“尚俗与崇雅”、“师心与师古”两大主潮的冲突,从而扭转诗坛不良风气,有力地推动了元明诗学的发展。
  (一)倡导重归雅正,理论上首开明初大雅之风
  一般论者多以“纤�缛丽”概括元代诗风,其实未必尽然,元诗在前、中、后期呈现不同美学风格,不能以“�缛”一词统而论之,而且元人也知救弊,曾发起过两次诗歌雅化运动。元前期,以师法元好问为主的北方诗人郝经、刘因、姚燧、王恽等人凭职务之便主盟诗坛,倡导质朴雄豪诗风,成为元前期诗风的主要特征。元中期,以“元诗四大家”为代表的台阁诗人认为前期诗风有“风沙气”,是“叫器怒张”,有违儒家“温柔敦厚”之旨,转而倡导以“雅正”为主的“台阁诗”,主张以平和淡远之作吟咏太平盛世,他们师法陶渊明、王维、韦应物等人,互相酬唱赠答,在诗坛一时极盛。
  元末社会动乱,诗坛盟主杨维桢等人抛弃儒家济世救民传统,偷享末世狂欢,他们完全背离中期“雅正”诗风,推崇绮丽怪诞的李贺、李商隐诗风,主张“竟务新奇”,诗歌热衷于感叹人生虚无,歌咏男女私情,呈现鲜明的“纵情尚俗”倾向,诗歌沦为宣泄滥情私欲的工具。元末盛行的铁崖体诗歌严重背离“性情之正”原则,诗风“柔媚旖旎”,“堕入魔趣”。宋濂对杨维桢“尊情”主张有所保留,但更强调“性情之正”,对其“吟咏私情”的绮靡诗风尤为不满,他高举“崇儒复雅”大旗,倡导诗歌回归“大雅”之道。宋濂的“崇儒复雅”主张与元中期“雅正”诗论并无本质区别,只在标举儒家诗教观程度上更为激烈,他主张排除诗歌中的艳情、闲情,表达强烈的社会政治意识,重建“雅正”诗风。在宋濂影响下,高启、刘基等人纷纷借“复古”重唱“大雅”之声,诗风渐趋雄浑、质朴,发展至明初,“雅正”诗风又成为诗坛主流,中国诗歌发展终于走出元末“纵情尚俗”困境。宋濂的“崇儒复雅”主张在元末明初诗坛上起到振聋发聩、开启新风之效,如果说高启以其诗歌创作实践“一变元风,首开大雅”,刘基以新题乐府继承风雅精神。那么宋濂堪称元末理论上“首开明初大雅”的时代先行者,他于开启明初诗歌新的审美风尚功不可没。
  (二)主张师法汉魏晋唐,奠定明代复古“宗盛唐”主调
  元代中后期诗人在诗歌复古倾向上,主张古体宗汉魏两晋,近体宗唐。元中期,“元诗四大家”诗歌多师法汉魏、盛唐。元代后期,近体宗唐风尚进一步发展,晚唐诗风空前大盛,李贺、李商隐成为诗家师法对象。吴诗派先驱杨维桢和睦州诗派陈樵、张宪、李裕、李序等人都是擅写“贺体”的诗人,其中多数人也受到李商隐诗风的影响。元末古体宗汉魏则主要表现为“古乐府运动”的声势浩大,杨维桢、李孝光、高启等人从恢复诗歌“吟咏性情”的角度大力提倡民歌体乐府诗创作,而刘基则继承汉乐府的“写实讽谏”精神,创作了大量新题乐府诗。
  宋濂也是这一时代风尚的积极倡导者和有力推动者,他的诗论在当时潮流中凸显自身特色和引领作用。宋濂的复古取向虽然多元化,但他标举《诗经》,把是否源自《诗经》作为评价诗歌艺术价值高低的重要尺度,并认为汉魏晋古诗“驰骋于风雅者也,自时厥后,正音衰微”。在历代诗人中,宋濂对陶渊明、杜甫、李白评价最高。他评陶渊明:“独陶元亮天分之高,其先虽出于太冲、景阳,究其所自得,直超建安而上之。高情远韵,殆犹太羹充铡,不假盐酰而至味自存者也。”赞扬陶诗淳真质朴、格调高古、情韵悠长,直超建安诗人,远绍《风》、《骚》。他评杜甫:“开元天宝中,杜子美复继出,上薄《风》、《雅》。下该沈、宋,才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真所谓集大成者,而诸作皆废矣。”认为“杜子美诗,实 取法《三百篇》”,又博采汉魏六朝众家之长,成就超过前代诸家,堪称一流大诗人。同样,他认为李白诗歌也深得《风》、《骚》之旨:“并时而作有李太白,宗《风》、《骚》及建安七子,其格极高,其变化若神龙之不可羁。”“自陈伯玉倡为感遇诗三十八首,而李太白继作,遂衍为五十有九,君子称其得风雅之正。”感叹李白是“长庚降精,下为列仙。”宋濂对汉魏、陶诗的赞赏体现出其古体宗“汉魏晋”的复古倾向,而对李杜的推崇则彰显近体“主盛唐”宗尚。
  宋濂在明初文坛地位显赫,他对“汉魏晋唐”诗的推崇更加助长了时代复古风尚,尤其在唐诗中折中标举“盛唐”,更具有时代意义。元人宗唐诗一般不分初盛中晚。对晚唐诗的偏爱使元末诗歌出现纤弱倾向,宋濂推崇“盛唐诗”,是对元人广泛宗唐,致使诗风纤�“之失的反思。在他影响下,“盛唐诗”更为人看重,时人贝琼云:“诗盛于唐尚矣!盛唐之诗,称李太白、杜少陵而止。”张以宁也以为“后乎三百篇,莫高于陶,莫盛于李杜。”以至于明初高�在《唐诗品汇》中独标“盛唐诗”,把李杜作为“盛唐气象”的代表,明中期更有七子派高呼“诗必盛唐”,可见,宋濂诗论复古取向影响深远。
  (三)调和“师古”、“师心”,酝酿明前期诗学复古浪潮
  有元一代,“宗唐得古”的复古思想几乎蔓延终世,势力强大,但在日益抬头的“心学”思想影响下,以吴澄、刘将孙为代表的文学“师心”观念也不断涌现。元代诗学的“复古”与“师心”之争从未间断,泛滥至元末,诗人们开始在复古与师心之间谋求统一。
  杨维桢诗论即显示出复古与师心的冲突。在复古方面,他力推古乐府:“古乐府,雅之流、风之派也,情性近也。”掀起声势浩大的古乐府运动。但杨维桢复古绝非泥古不化:“后之人执笔呻吟,模朱拟白以为诗,尚为有诗也哉?古摹拟愈倡而去古愈远。”认为今人拟古越逼真,而“去古愈远”。他还说:“诗者,人之情性也。人各有情性,则人各有诗也。”强调创作主体的个性私情,这就带有“师心”色彩。但他的“师心”走的太远,过度的“纵情尚俗”使其诗歌在格调上陷入卑弱困境。杨维桢没有处理好“师古”与“师心”的矛盾。
  相较于杨维桢,宋濂诗学虽对“师心”有所保留,但更多地强调“复古”,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杨维桢的偏颇之失。在复古方面,宋濂主张诗歌内容要守“古之道”,他对《诗经》、汉魏晋盛唐诗的推崇在当时和后世影响巨大。宋濂也有“师心”观念,他的理学思想中含有“心学”因素,他说:“《六经》皆心学也,心中之理无不具,故六经之言无不该。”因此他并非食古不化的顽固派,而是主张文学创作当“师古而生新”。宋濂继承了韩愈“文……宜师古圣贤人。……师其意,不师其辞”的文学复古思想,强调诗歌创作“其上焉者师其意,辞固不似而气象无不同”,主张诗歌在语言、声律等外在形式上不断求新求变,这就带有“师心”色彩。宋濂对无视古诗,一味“师心”的诗论极其不满:“近来学者类多自高,操觚未能成章,辄阔视前古为无物,且扬言日:曹、刘、李、杜、苏、黄诸作虽佳,不必师;吾即师,师吾心耳。故其所作,往往猖狂无伦,以扬沙走石为豪,而不复知有纯和冲粹之音,可胜叹哉!可胜叹哉!”认为只有师古才能生新,执意随心任性、师心独匠的诗人不会创作出好诗。显然,宋濂为纠正杨维桢诗论“师心”过度之失,刻意强调复古的重要作用。宋濂的“师古而生新”主张,是继杨维桢之后,对“复古”与“师心”诗论的进一步发展,体现出他的诗学理论贡献。但他由于过分强调“复古”,也没有很好地协调好两者内在的冲突。随后的高启兼取杨维桢的“尚已”说和宋濂的“师古”论,完成“复古”与“师心”的统一,由此成为明代杰出诗人。
  “师心说”是元末张扬个性文学精神的产物,而“复古论”则是新兴朱明政权的文化需求,宋濂顺应时代政治要求,批判杨维桢“师心”说,偏向“师古”,虽有抑制人文思潮高涨蔓延、减弱诗歌抒情个性之失,但客观上讲,他的保守诗论有助于恢复诗歌的传统审美特征,也为明前期古典主义诗学思潮营造了氛围,并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晚明“师心”说对诗歌审美特征的破坏,有利于明前期诗歌的健康发展。另外,明中后期的七子派、公安派、竟陵派等人就“师古”与“师心”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诗学大论争,也折射出宋濂对此时代潮流的引领助推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