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风雨能冲蚀掉坚固的顽石，但却永远冲蚀不掉初为人师时那一幕令人终生有悔的记忆…… 公元一九九四年七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美丽的大学校园，义无反顾地来到衡阳县第四中学任教。我是政教系一致公认的“高才生”，本应“改行”另谋高就，只因“关系不硬”和“毫无经济基础”而被迫留在三尺讲台。唉，怀才不遇的我深感无力回天，不得不随遇而安了！那年，任何一个新分教师一周至少要上十八节课，还要当班主任。初登讲台，不由得让我大失所望。原来我整天面对的是一群群活蹦乱跳、不谙世事的“毛孩子”，听到的是阵阵嘈嘈杂杂的噪音，处理的是永无尽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咳，我的的确确成了“孩子王”！
那是参加工作的第一堂课，虽然极不乐意当教师，但是，第一堂课我还是特别注意的，也许是备课认真、准备充分而胸有成竹吧！因此，我显得十分自信。一踏进教室，班长喊“起立”后，同学们几乎全都刷刷地站了起来，惟独那个叫王明的通校生没有站起来，我顿时火冒三丈，眼晴狠狠地盯着那个座位，同学们都随着我的目光看着王明，王明同学显得十分慌乱和尴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也在极力地躲闪着，我声色俱厉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站起来？新老师你看不起是不是？！”他欲言又止地嗫嚅着：“我…我…”。我瞄了一眼讲台上贴的座次表，慢条斯理地讥讽道：“哦，你原来就是中国近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左倾机会主义王明，怪不得不站起来，大人物呀！”我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心中的忿忿不平，一古脑发泄在无辜的王明身上。我越说越激动：“今天坐在我的讲台下，不听指挥，不愿起立就是对老师人格的不尊重，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了，请你给我出去！”我生气地吼道。于是，他在50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地移开了凳子，挪动着步子，蹒跚着倚墙走了出去。“老师…”第四行第二个座位那个细小的女声传入了我的耳际，正在气头上的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大声地对同学们说：“现在开始上课。”5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课后，我想去找没有站起来的王明同学谈话，了解其真实情况和原因，但是，班上的同学告诉我，他已请假回家了。第二天他没有来上学，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听说他的家长托信在教务科那里休了学。
一个多月后，王明还是没有到学校来。我便叫来那个声小如蚊的女同学，询问被我赶出教室的王明同学的情况。她告诉我王明已于十二天前永远地走了。我听了这个噩耗惊呆了，急忙问她是什么原因。她说她与王明是同村人，王明家里也住在山区，家庭比较困难，因此只能读通学。暑假在山里砍柴被疯狗咬伤了腿。当时，在闭塞的山村喂狗的特别多，被狗咬伤也是常有的事，疯狗发病大多在春季，炎热的夏季则不多见。因此，家长也没有怀疑是疯狗，所以并不在意，没有及时注射狂犬疫苗，只是在私人的小诊所里涂了点紫药水，吃了几片去痛片了事。可他坚持还要走十多里山路来上学，直到狂犬病发作而永远离开了人世，死时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说着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此刻的我心如刀绞，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我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很久很久，那个女生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也全然不知。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弹指间，十六载寒暑瞬息即逝。后来，我离开了衡阳县四中那所令我伤心又十分留恋的学校，来到现在这所市级重点中学继续我的讲台生涯。其间又教过数以千计的学生，听过千千万万声“起立”声，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有过快乐的海洋，有过酸涩的哀伤，有鲜花，有赞誉，但大多数事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遗忘。唯有当年那一声“出去”和王明同学那双极力躲闪的眼睛让我刻骨铭心的愧疚，成了我永远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