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百年院庆典礼上的演讲稿

  2020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百年院庆典礼上的演讲稿


  祝我们中文系生日快乐

  我们班五十多个人,有四个去世了,十几个同学退休了。今年八月份,我们班最漂亮的一个女同学从美国回来了。我们的班主任是程郁缀老师。程老师想把在北京的所有同学聚在一起吃饭。非常遗憾,当时我在河南的村儿里,没有参加。但过后我想,不参加也好,对女同学的记忆,我愿意保持在三十二年前。

  我们七八级入学的时候,系里还有许多老先生,像王力先生、王瑶先生、游国恩先生、吴组缃先生。给我们上课的、每天站在讲台上的是,孙玉石老师、严家炎老师、袁行霈老师、谢冕老师等。

  我听过吴组缃先生的讲座。他镶着一颗牙,抽中华烟。他比较自己跟老舍先生的区别。他说:“老舍先生四九年之后是一直受宠的,我一辈子没有受过宠。另外,比这更重要的是人格,老舍先生是要脸的,我是不要脸的。所以当一个人忽然不受宠的时候,他跳了太平湖。当他跳太平湖的时候,我每天在北大打扫厕所。我是北大打扫厕所里面打扫得最干净的人。”这就是吴先生。

  孙玉石老师是世界上最懂鲁迅的人之一。他曾经比较过鲁迅先生和赵树理先生的区别。他说赵树理先生是从一个村儿来看这个世界,所以写出了小二黑、李有才,但是鲁迅先生是从这个世界来看一个村,所以写出了阿Q和祥林嫂。

  严家炎先生讲课的时候曾经举过一个例子,林冲的例子。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懂林冲的人之一。他说,你们知道有逼上梁山,但你们可知道还有逼下梁山吗?林冲上了梁山之后,王伦又想把他逼下去。林冲一辈子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错误,就是找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老婆。这是他逼上梁山最根本的原因。第二个错误是因为他的手艺——杀人的手艺比王伦好,他可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所以呢,他就又逼下了梁山。

  谢冕老师一给我们上课就哆嗦。哆嗦呢,并不是因为我们,也不是因为这个课,而是因为诗。谢冕先生有一段时间并不生活我们这个现实世界里,他生活在诗的世界里。他说,一粒叶子,掉到了南中国的海里,浑身哆嗦。使我知道了叶子、南中国海和诗的关系。

  袁行霈先生的板书非常好,他讲白居易,“‘座中涕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同学们哪,哭几回才能把青衫给哭湿啊!不是衣袖湿,不是手绢湿,是青衫湿。”这个时候袁先生的眼中充满了泪光。这是教授,我的老师。不愧是北大中文系的老师。

  我当时住在32楼406。我宿舍的老大已经去世了,没有看到今天咱们系百年的纪念,愿他在天的灵魂安息。老二是山东人,没到中文系之前是个木匠。当时他睡上铺,我们一个宿舍是住六个人,三张床。他不愿意睡上铺。他自己动手打了一张床,放在寝室唯一的空闲的地方。我们五个人对老二都有意见。但是我们确实是鲁迅笔下描写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敢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向老二提声意见。没有!我们校百年的时候,我又碰到了我们的二哥。我问他,我说:“二哥,你四年之中下铺睡得怎么样啊?”他理直气壮地说:“很好!”我们寝室的老三现在在哈佛大学当教授。他给我上了我进北大的第一课。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在听孙玉石老师、严家炎老师、谢冕老师还有袁行霈老师课的时候,为什么北京的女同学总在底下嚼着什么。按照我在村里的经验,这是在牛棚里才会出现的事。我们老三是北京人,一个月之后我终于憋不住了。我请教了他一声。他非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叫口香糖。

  我非常喜欢当时北大礼拜六的晚上。因为当时北大只有一个洗澡堂子。礼拜六的时候,男生洗澡,女生也洗澡。那个时候男同学的头发都非常短,用肥皂洗头。女同学辫子特别长,用洗发液洗头,当然那时候没有洗发液,是海鸥牌洗发膏。所以,一到周六的晚上,北大校园里飘满了海鸥牌洗发膏的香味。我穿行在其中,我感到非常幸福。

  从我进北大中文系的第一天起,每一个老师都告诉我,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我有愧于老师的教诲。但是我想说的是,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但是一个作家上不上北大中文系,对于他的路能走多长,那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