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手铐与我有关]捡到手铐当手镯戴

  在我古稀之年的生命中,经历了许多事情,大都忘却了,唯独在我26岁那年所干的一桩非常不道德的行为,现如今尘封在我的心底,无休止地折磨着我。   40年前的“文革”运动中,我尚是大学的青年助教。因家庭的复杂社会关系问题,为躲避政治是非,我什么革命群众组织也没加入,只做个清闲的逍遥派。但是,在“工宣队”进驻学院后的“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运动中,哪晓得我没躲避掉“政治”,“政治”却找到头上来,把我推进“牛棚”里接受审查。在受审期间,“工宣队”领导一再声明,凡举报他人政治问题有立功表现者,可提前“解放”,走出“牛棚”。为此,本着向党表忠诚交心的意图,也为了早日走出“牛棚”,在书写检查交代自己问题的材料中,我竟然把与我同住一问房的王讲师在一些日常闲侃中,对一些敏感时政问题的看法,竹筒倒豆子似的书写进材料里,交给“工宣队”临时党委。讵料,在一次“工宣队”主持召开的全学院教职员工和学生的大会上,一位“工宣队”领导当场宣读王讲师的“反动言论”(其中有一些是我交心的内容)。接着由两个佩戴有××革命组织袖章者将王讲师推上台,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给他戴上手铐,推上吉普车带走了。
  一时间,如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刺戮着我的心,使我剧痛不已。领导不是常教导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心里有什么问题要向党组织表忠诚交心吗?没想到因此惹出如此之大祸。日后,我怎么去向王讲师忏悔?为此,我不但没获得“解放”走出“牛棚”,“工宣队”反而对我的审讯与日俱增,勒令我联系自己家庭复杂的社会关系,深挖自己的思想根子,反省王讲师那些言论有哪些跟我的思想产生共鸣,等等。这时,我想起佛语云:“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在“牛棚”里日夜苦思斗自己,如何拯救王讲师获释?
  在那极“左”思潮甚嚣尘上的年代,在中国的政治田野里,什么都在演变中。在所谓的“世上只有阶级爱与恨”的宣教下,儿女揭批父母,妻子揭批丈夫,学生揭批老师等等畸形现象几成时尚。特别是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无产阶级专政机关,除公检法专政者外,还多了个由所谓的革命群众组织组建的群众专政机关,并开设有囚房,跟公检法专政机关分工。对一些他们认为的所谓持不同政见者,先由群众专政者予以收审(王讲师就被囚禁在这种专政机关);如果被收审者报清公检法专政者审查认为不够法办条款的,退回群众专政者。由于囚禁得太多,装不下了,他们对囚禁久了又没审出什么新问题者,放出来交给受审者的工作单位,由革命群众指挥其天天从事体力劳动改造,吃喝拉撒都要受他们管制,不可有半点怨气。至于他们错抓了你,错囚禁了你,他们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也不说个错字的。你若硬欲讨个说法,他们会理直气壮地说,当时抓了你,囚禁了你,是革命的需要;现在放了你,也是革命的需要。反正在那个年代,你背时倒霉挨整了,唯有吃不完兜着走。
  一天,学院“工宣队”领导把我叫去,说群众专政机关有两人叫我去核实我交心的关于王讲师的那些言论。我去了,他两人把王讲师的一些经他们整理过的我交心的言论,叫我逐条表态签字。在近半年的“牛棚”生活磨难中,我体验到整人的个中玄机。于是,我对他俩说,能否让我带回“牛棚”认真琢磨呢?他俩同意,并给我三天时间。
  那时候,我想起了让一雅克・卢梭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一个人犯了罪,也为此作了忏悔,但却不改正自己的行为,这样的人像什么呢?像手持一条肮脏爬虫的人。即使他跳进全世界的水中,也洗不干净。又说,改正自己的行为是一种道德自觉、灵魂自律、良心自省……是一种高等文化的象征。于是,我决定,全部否决那些言论是王讲师说的,是我为了获得“解放”走出“牛棚”的胡说八道。只要王讲师能无罪获释,给我戴上手铐住进那群众专政机关的囚房,我也会心安!
  林彪事件发生后,全国形势有所改观。群众专政机关取缔了,各单位的“牛棚”也拆除了,我和王讲师回到同住的原房间里了。当我俩会面,我跪在他面前向他作忏悔时,他尚不知晓个中玄机。我告知他后,他说,这场政治运动,我们都经历了一次灵魂荡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