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题】对话题随笔

  旖旎而来   ——她是妖,明媚的妖。热烈着,奔放着,浓郁着。要的就是惑众,要的就是迷倒众生。   在见到妖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是文人。一个写诗,写散文的女人。在金秀的青年文学院采风会上,有一个朋友说:“一会来一个美女。”乍听美女,会有警觉,而且会跟贬义词联系在一起。
  但见到妖的第一眼,眼睛便亮了起来。——《汉书·司马相如传》有注:“妖冶,美好也。”
  的确是美女。狐一样的媚——海藻长发,狐媚眼神,吊带长裙,说话声音清脆、响亮。饭桌上她是主题,活泼开朗、谈笑风生。我喜欢这样的女子。后来才知道她写诗,写散文。通常,写文字的都一脸文艺,可是妖一脸妖媚,她再怎么坦荡也一脸子妖媚。这种妖媚,是我极喜欢的那种——像海底的深蓝,那种明艳艳的、要命的蓝。
  第二次见面,在来宾。我参加舞蹈大赛,结束后,看见她开着车过来,说是朋友打电话说我来了,要请我吃饭。有些人见一面就能成为朋友——我们便是。她说,青春,年少是用来漫无边际地挥霍的。知道你来,我等你。此时我清简的心,突然轻了,浮了,艳了。像极了深交闺蜜、知心好友。
  她有一种味道,很吸引人——是文章之外的东西,也是文章之内的东西。说到底,写文字的女子应该有一种割伤人的气场。她有。她的散文,浓郁得化不开了,热烈的、狂迷的……读她的文章,有小小的嫉妒——怎么可以写得这样入木?看见她的人,会惊叹,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标致?但女子间的欣赏又是空香沾手,那香缠绕好久,但我们并不常见。
  第三次见面,在忻城。五、六年没联系,在一次公务接待中,看见名字,才认出她。短发、净白、干练,但依旧魅惑。两两相见,顿感万千,彼此埋怨为何不多多联系——有的时候,朋友隔着空远的距离心会更近。
  她说,她现在是一商人。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翘起,银铃般的声音从我耳边飞过。临别时,她声音浓郁,她说,弃文从商,但从内心里依旧割舍不了那份文学情结。我知道,喜欢文字的人,大抵是命数。难以逃脱文字的纠缠——那些柔软、卑微、慈悲、纠结、疼痛、缠绕……那些与生俱来的要命的物质,如影随形,终生不肯放过你,只要你还活着,它们像青苔、像菌,随时、随地,四处蔓延。我曾经和妖这样说。现在我也这样跟她说。
  今年再次相见时,她说,她有着疼痛,浑身的疼痛。家庭变故,世态炎凉,如今的她已经变成精,是妖精。山珍海味吃不下,只想吃白米粥就辣椒酸。但我知道,每个妖精心里,都藏着一颗脆弱的心,她不会拿出来给任何人看,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夜深的时候,拿给自己看——那些疼痛啊,是有形状的,它们是锐角的,一不小心,可以扎得人遍体鳞伤。听着她的故事,心底里升腾起浓郁的怜爱。《立春》里长着龅牙的王彩玲说:“春天来了,风真的就不一样了。”下面那句话,就更让人心酸:“就可想可想哭了。”
  妖的心里,有着温暖的底色,无论怎么看透,她心里有文学,她说,她向往以前无忧无虑的画画,写文字的生活。她说,我还会再写,把体会人世间那最微妙的真实,排列成行,变成最苍凉最执著也最卑微的东西。无论写得多么冷,可是,我依然能读懂她笔下的暖意。
  一向敬畏写文章的人,何况她是写好文章的女子。写文字的女子不容易幸福——但是我愿意我和妖都幸福,因为每每一回头,我都好象看到她看尽了生活的满目疮痍还温暖的站在那里。我也一样。暖暖的,就这么暖暖的。
  “再坚持一会儿,那花就要开了……”此时,写下这些文字,忽然想说,我等你。你不来我也等你。因为春天,它早早晚晚都会来。在春风万里的江河,在浩浩绵绵的光阴。你妖妖娆娆的,就为了我呀,旖旎而来。
  杜鹃花
  喜欢杜鹃花,当然的喜欢,命中注定的喜欢。当然是在春天。
  三个字,读起来,应该是有一种清香。有些文字,本来就带着植物的气息,那么纯粹,那么透亮,脉络清晰。
  一生就为了这一回回盛开!从三月到五月,从早春到初夏,五彩缤纷的繁花,把次第到来的花期,连缀成一个完整的春天。灿烂的花期,竟是这般漫长。漫长如一次精神游历,走过季节,走过世纪。
  白居易曾在他的诗里写道:“烂漫一栏十八树,根株有数花无数。千房万叶一时新,嫩紫殷红鲜麯尘。泪痕悒损胭脂脸,剪刀裁破红绡巾;谪仙初堕愁在世,姹女新嫁娇泥春;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
  去年,在金秀大瑶山,那一树的红,让我无法割舍怦然心动的念想。今年春天,来到大明山脚,续梦。
  一直进入到山的深处,云的深处,春的深处。一直走进林的边缘,崖的边缘,梦的边缘。蒙蒙胧胧的烟雨,蒙蒙胧胧的山路;斑斑驳驳的树影,斑斑驳驳的感叹。
  路在崖边断了,杜鹃花却在崖下红了。就这么悄然地绽开!一枝枝,一簇簇,伫立在岩石边,绽放在荆棘里。是娇羞的,也是热切的,拔开潇潇春雨,翘望着春的来路;一团团,一片片,是晨雾里的火炬,是暮云中的霞光。是娴静的,也是野性的,往密林里钻,往浓荫里藏。就这么昂然地绽开!
  简直心惊,在微凉的春风里,飞舞成自己的姿态。可真美,美到必然要倾颓的姿势和颜色。
  风起了,它们又仿佛是一群群淳朴的山里姑娘,不约而同地,去哪家赶赴一个闺女出嫁的大喜日子。到了争奇斗艳的花期,忽然都收住了脚步,好奇地簇拥着,窃窃私语,在推推搡搡之间,鼓突的心事,就像撑不住的花蕾,一齐开放了。
  我久久站着,是想把自己也站成一株这样的植物么?
  喜欢它们挤在一起的样子。簇拥着,是因为热烈吗?也许是。春意里,有昨晚的露水挂着,快要滴下来。风来了,吹起它。摇曳着,跳着最优雅的舞蹈,那是最灿烂最寂寞的舞蹈。
  人说“杜鹃啼血”,杜鹃花盛开之时,恰值杜鹃鸟啼之时,那绝境处才是凄美。低微、空无,是八大山人水墨中的孤山与调枝,是四僧笔下的静寺与孤僧,是那春天一回头在人群中看到白衣黑裤的少年。多少佳篇美辞说过杜鹃花?说出的杜鹃还有芬芳,说不出的,在春天里,一个人,做一朵自由行走的花,愈行愈远愈无声了……
  它含着露,含着情,含着晶莹的心事;灵动着。孤芳自赏,不艳丽,不夺目。看上一眼,却有摄人心魄的销魂——似一个女子,不以颜色媚于斯。
  偎着春光,偎着山峦,偎着不败的花季。在春的深处,我的心宛如那寻梦而来的少女,越走越深,一直走进山的血脉。路在脚下红了,花在路上伸展,花与路形影不离,路与花魂牵梦萦。饱经风霜却无怨无悔,岁月无痕却浪漫无涯。
  开,就开得这样热烈。不,不留一丝余地。不要艳,也不要争。不要过度丰腴,也不要过分饱满,以独自的姿势,自己的颜色,开成倔强的姿态。
  就让你见到它的刹那,呆立不动。
  就要让你看上一眼就仿佛看见三生。
  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是走向内心的深处,走到了,推门进去。看到自己,那浩瀚的,温暖的内心。涕泪潸然,说不出,说不上。只闻一语,便石破,天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