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马随想 巴马

  生命,是向前跋涉的单行旅程。   巴马人,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跋涉得更长久,他们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办法,能够将时间变成一枝玫瑰,把他们的人生,装点得独树一帜,在时间长久的冲刷下屹立不倒。
  这块土地,一直都有长寿的传统,据《巴马志》载,嘉庆十五年,皇帝就曾经因为听说巴马有位寿长142年的,名叫德祥的老人特别赐诗一首。而现存巴马最最长寿的老人,是120多岁,比之先人,还是稍稍逊了一筹,能否超越前人,现在未知。
  生命是如此神秘的事情。
  神秘到时代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可以做到以日新月异的速度改变这个世界。却对长寿居然就有可能毫无建树甚至是毫不相干。
  “长寿多辱”,这个概念对多数人,可能有点陌生。
  人在时间的长河里呆的时间越长,对于时间的威力体会得就越深,晚节不保是个可怕的词,年轻时再怎么英明神武、深谋远虑,因年老而丧失了扳回的时间和精力导致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是一种不能承受的痛。
  长寿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不是一块甜蜜的蛋糕。早年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豪迈的诗句并以“精卫”自励的那个汪兆铭,如果在舍生忘死刺杀清廷头号人物摄政王载沣时就杀身成仁,又怎会在以后的时间里以一个卖国贼的面目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大众却熟知时间里隐藏着的残酷,清楚“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凄凉,当一个人在少年、青年或壮年时拥有“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或能力的时候,当他步入老年,随着机能的下降,听到别人问“尚能饭否”,很难不为此黯然神伤。
  长寿,是需要勇气的。走上坡路的感觉很赞,当生命步入老年走下坡路的感觉,不是人人都能够承受的。就算是有意承受也不是想承受就能够承受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偶然和意外,这些偶然和意外,可以将长寿梦破碎得无影无踪。
  长寿,是一个系列工程,自己的健康要够好,后备力量要足够地强大,要身处一个良好的外部条件,否则,活着本身,成了会呼吸的痛,这样的长寿,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巴马的老人,却可以无视掉这一切,高高兴兴地活着,全然没有晚景凄凉的态势,将长寿,做为一种传承,形成独特的地域特色,使得巴马这块土地,不仅仅盛产寿星,还是个地杰人灵、人才辈出的土地。
  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想想看,百年光阴,能发生多少事。
  放眼世界,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都未必能穷尽过去这百年里发生的变化。仅仅在中国,从帝王的天下到民众的天下;从民国成立,到军阀割据;从卢沟桥事变,到八年抗战;从新中国的建立,到打土豪分土地;从十年文革,到改革开放……
  百年光阴,以一种“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的速度改变着世界。
  巴马并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这块土地也一样联通着时代大背景,一样会因为外部环境天翻地覆的改变带来个人命运的大起大落,这中间的沟沟坎坎,甜酸苦辣,世人所要经历的一切艰难困苦,巴马的长寿老人也一一经历,他们能在时光无情的镰刀下安然无恙地存活至今,并不是因为时光对他们分外地眷顾。
  在巴马,很容易就感受到这块土地和时代的主流法则有巨大的不同之处。
  时代的主流法则是城市,城市是时代的魅力,是时代的向往,更是时代的问题。
  城市的魅力是奔跑,这种宿命式的基调支使着城市和城市里的人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当然,这样做,是有好处的,城市因此保持着快节奏的忙碌和不断刷新的样子,“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式的旧貌换新颜是城市最大的骄傲。
  不奔跑的人在城市是没有前途和命运可言的,不奔跑的人只适合生活在农村。而农村,也在向往着城市。
  很少有人能顶住城市的飓风一样席卷而来的力量,而用相对缓慢的速度前进并仔细地守护着旧日的传统,可能,甚至是必定,比迎新更困难也更需要用很大的勇气去坚守。可能,顶住了城市的诱惑,以一种简单到强大的勇气拒绝作太多改变才是巴马成就长寿之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至今,这块超过世界级长寿之乡标准七倍还多的土地,还保留着百年前的简朴生活,以至于城市人一到巴马,看到这里的人也好,山也好,水也好,一草一木也好,全都以悠然然的姿态,安静地站着,亲切感和放松感就像雨后的春笋,一下子就从心灵的田园里破土而出,冒得老高,这里的一切,就像长着看不见的手,悠悠然地就挽住在城市里已经习惯了奔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就这么呆着,把妨碍生命健康的东西统统放下,悠悠然地过着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以一种简单恬淡的姿态活着,终生不离出生之地,主吃粮食与蔬菜,永远地劳动,这是巴马人一直以来的活法。当然,在这块土地上,从来就不缺乏杀身成仁的壮志,这些长寿老人在年轻的时候,也一样充满血性,当好汉韦拔群在此地揭竿起义之时,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也曾经热血沸腾地跟从,许多老人,就有许多是当年与队伍失散的红军,今天我们看到的那对已经108岁还照样耳聪目明的姐妹花黄妈学、黄妈干,就是当年的红军以及红军的遗孀。
  站在这块守旧的土地上,由不得人不思考,创新与改变,固然是很重要的,可是,守旧,就一定是落后的代名词?
  以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守旧,也能成为印钞机,重点不在于要不要守旧,而是怎样守。世界级的经济巨无霸可口可乐、百事可乐、麦当劳和肯德基,贡献了绝大部分利润的,是传统而不是创新的品种,中国移动公司的短信服务,用一个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平台,每年为移动公司创造了数以百亿计的利润。
  以我这个第一次踏上寿乡的人的眼光看来,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是浪漫到骨子里的人。
  他们可以叫一个乡叫“花香乡”,可以叫一个湖叫“赐福湖”。要知道,这块土地,一直都不是富庶的鱼米之乡,虽然它有特有的油鱼和香猪可以夸耀,有被誉为“长寿食品”的火麻被全世界所追捧,但是,这是最近几十年的事。
  花香,是一种多么空灵又多么飘渺的感觉,稍稍粗线条一点的人,可能根本就闻不到花的香味,即使是闻到了,也可能会忽略不计,更遑论从花的香味里体会到花的美妙和生命的美妙,可是,这个地方的人,却正正经经地将花香,做为一个行政区域的名字。
  为什么它叫花香乡?是因为这个地方,终年都有花的香味吗?
  是把居住此地的原住民的传统的称呼按汉语发音直接引用过来,就像我们的香港,外国人叫它“HONGKONG”一样?
  为什么要用花香这样虚无飘渺的感觉而不是更实在一点的花粉这样有形有质的东西来命名他们的一个行政区域?
  我问过和我同车的同事们,他们都解释不了,也没注意到。可见,体会到花香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的美妙的人,是多么地不常见。
  我们华锡工会的卢凤仙主席在巴马度过了她的大学生活,她给我模仿着当地人说话的口音,很悠然的轻声细语,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像炊烟一起袅袅地升起,语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含笑的韵味,像是对一切都很满意的样子,然后,你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这里的人因为满意,所以满足;因为满足,所以,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意;所以,声音里就这样带上了自然而然的笑意。
  简单,浪漫、感恩,与巴马的青山绿水一样,成为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稀缺的东西,而这些,在巴马,依然完好地保存着,现代科技能将这块土地上的有形有质的其它东西一一复制粘贴到其它地方,例如土壤里所含的微量元素;将这块土地的出产搬运到其它地区,例如火麻;甚至将自己在别处受的伤,安排在这里治疗、休养,一如那些来此地接地气,沾灵气的候鸟人,而拥有了巴马品质的人,就是在心里制造了一个巴马,有了巴马的气质,以一种简单,浪漫、感恩的心活着的时候,就是给自己拥堵的俗世生活,留下了重要的呼吸空间,保证了活着的质量。
  死亡?
  当不可避免的死亡到来的时候,有一个有质量的活着做前导,死亡,不会是很可怕的事,虽然,巴马的长寿老人不一定说死亡也是一种艺术,但是,我看着巴马的长寿老人平静的眼神、安详地坐在阳光下的样子,我相信,他们的心里,并没有对死亡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