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老头】 夕阳老头恋老几微博

  秋天的山野,薄薄的阳光下,一间小屋,孤零零的黑瓦白墙。   屋前一棵华盖亭亭的桂花树下放着一把躺椅,一位精神爽朗的老头每天躺在椅子上看书。微风中,丹桂的香气丝丝袅袅,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一晃荡一晃荡地在他的身上画着圆圈。山前有块沙地,种些蔬菜、花生、黄豆之类。跨过这个山弯,东面是大海,西边是村庄。老头常常去看海,跟村子里的人也偶有来往。村里人都说他有来历,但谁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40多年前,他被打成右派在这村子里劳动,那时候还没有我呢。
  我是在5年前听村里人说起的,说这老头又住到村子里来了。我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壮着胆,来到小屋里造访了他。老头笑容可掬,并没有那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可能因为我的天天造访,我们渐渐地由熟人变成了朋友。那个下午,他终于开口了:“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我兴奋地说,什么都想知道。他说:
  我生在四明山麓,蒋介石的老乡,跟他还是亲戚。兄弟七个全是国民党党政要员。我呢,排行最小,却在13岁时踏上了革命道路,参加了游击队,当了新四军的交通员,后随军转战北上。解放战争中跟家庭彻底划清了界限。抗美援朝时,我20岁,随志愿军入朝作战,获得很多勋章和证书,至今仍保留着一个军用水壶和一条军用毛毯。土改运动中,我有5个兄弟被处死,父亲在悲愤交加中病死。我25岁当了副厅长。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我成了右派,下放到你们的村子里劳动,5年后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刑15年。妻子离婚,我带着8岁的儿子接受劳改,打柴洗衣做饭。唯一的亲人母亲不堪苦痛入了空门。儿子是“黑五类”子女,从小没饭吃没书读也没衣穿,在海边帮人家撑船做苦力。撑船的橹和桨长期顶在腰部,使他处在发育阶段的稚嫩的肝脏受到严重的伤害。1978年平反,儿子接班进入省公安厅工作,一年后查出肝病,二年后死了。从此我没有了亲人。此后我花了10年时间写了一本书,却被出版社弄丢了。丢了就丢了,我也不再写了。不久,我又来到这里。你知道吗?这里是我劳改的地方,乡亲们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山野的风光,所以又来这里了,哪儿也不去了。
  年轻人,你知道吗?现在对于我来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最珍贵的?
  我正在同情他的苦难和人生遭际的时候,他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同情地摇了摇头,轻声地问,是什么?
  他说,多了,阳光雨露、清风明月、早晨黄昏、海浪沙滩、山中的空气、田里的禾苗……这些都是世上最珍贵的。
  我不住地点头,说,是啊,是啊。
  他又说,你知道吗?它们都是免费的。笑了笑,又强调了一下:原来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都是免费的。
  暮色四合的时候,他说完了。我木然凝重,成了呆子。他却淡淡的,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