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禾赋麦与题柳看花.docx

歌禾赋麦与题柳看花 关键词 世变;
时事;
圆圆曲;
吴梅村;
多元视角 摘 要 明清鼎革,吴梅村历经甲申(1644)之恸,崇祯自缢,李自成陷京,清军入关,亡国的惊惧、屈辱与痛楚,乃于八年后写下圆圆曲,以犹具“时事”性的陈圆圆为主角所绘制的时代容颜,引发后续许多有关陈圆圆的创作与讨论。本文分为“如何记忆一个令人同情的亡国君王”、“存者的余悸世变沧桑中的儿女故事”、“圆圆曲的身世记忆首发其端而成千古绝唱”三部分,尝试从草野齐民、为女性作传、诗性叙事、身世记忆、“歌禾赋麦”与“题柳看花”等阅读视角,探讨吴梅村在创作上合抒情、叙事与表演而为一,以游走在“时事”和“故事”之间的诗歌叙述,带着同情的了解与哀怜,采取戏剧性的手法与抒情声音,藉由重新审视历史上的兴亡故事,牵动着同处沧桑巨变的劫后幸存者,乃能在个人名节、国家兴亡与文化存毁之外,关注到更为广大而无辜的“天下苍生”,以一代兴亡入诗史的“梅村体”,为时代留下最真切的见证,自非比兴寄托的抒情传统所能拘限。

中图分类号 I207.2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1 2435(2017)06 0679 11 Abstract Wu MeiTsun(吴梅村) suffered from the chaos when Ming dynasty was perished by Qing. He wrote the Song of Yuan Yuan(圆圆曲) about eight years after the dynasty change. This poem portrayed and recorded the story of Chen Yuan Yuan, and attracted a large quantity of discussions about Song of Yuan Yuan.This article was divided into three parts. The first described how a pitiful king who lost his country was memorized. The second part delineated the survivors’ story when the dynasty collapsed. The third part represented the interpretation of “Song of Yuan Yuan”. I attempted to discuss how Wu integrated lyric, narrative and perance into his creation with multiple perspectives, and to discuss why he concerned about the innocent common people by reexamining the history of the rise and the fall of the nation. I considered that the implication of Wu’s “Poem of MeiTsun Style” (梅村体), which records what had happened in that period with evidence in it, is superior to the traditional lyric of “BiXing”(比兴). 一、前言 吴伟业(16091671)生当明、清易代之际①,以梅村为号,以诗为“史外传心之史”,尤擅七言歌行,有“梅村体”叙事诗百首,尤以圆圆曲最为脍炙人口,历来已有许多研究[1][2]。有关本诗写作年代,众说不一,周法高 吴梅村诗丛考考订于“顺治七年(1650)前后”[3]187192,钱仲联 吴梅村诗补笺依吴三桂 (16121678)于顺治五年(1648)自/州移驻汉中,八年八月“入觐”后,奉命进兵四川,此诗全不及四川以后事,考证为顺治八年作[4]101。冯其庸吴梅村年谱也列于这一年[5]214215,陈寅恪柳如是别传认为“应在顺治八年辛卯初冬,即与听卞玉京弹琴歌为同一年”,“以陈卞两人前后同异情事为言,而家国身世之悲恨,更深更切”[6]488492。吴梅村历经崇祯十七年(1644)的甲申之恸,于顺治八年(1651)清兵攻破舟山,鲁王入闽,永历入云南,吴梅村以专擅的长篇歌行体写作圆圆曲,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与“一代红妆照汗青”形构出美人与家国之间错综纠结的关系。本文从君国论述的角度切入,程千帆书吴梅村“圆圆曲”后、冯沅君吴伟业〈圆圆〉与〈楚两生行〉的作期读诗质疑之一都指出诗中多用夫差与西施典故,有以陈圆圆与西施相比之意[4]182,对本文写作有所启发。此外,对于明清之际有关陈圆圆的书写研究,如李惠仪祸水、薄命、女英雄作为明亡表征之清代文学女性群像认为圆圆曲“没有把圆圆写成红颜祸水,正因此词暗指必然之历史大势。在吴伟业笔下,‘女祸’之酿成及导致明亡,是偶然的、意外的”[7],胡晓真清初文人陆次云的女性传记书写以〈圆圆传〉〈海烈妇传〉为例观察从圆圆曲到陆次云的圆圆传,对陈圆圆的态度转向“突显其生命自主的能力,正是游移于英雄与奸雄之间,欣赏与排斥的评价交错混杂”[8]等,可见当时对如何评断陈圆圆已有很大的纷歧性。明清鼎革,诗人亲历天崩地裂的变局,亡国的惊惧、屈辱与痛楚,八年的苦难还没有过去,明清易代犹具“时事”性,吴梅村选择以诗歌将女性经历铭刻成历史记忆[9],特别是藉由陈圆圆被动引爆历史巨变所绘制的时代容颜,苦情伤怀,是见证还是辩解是掌握历史解释权或者只是抒发个人情怀乱世儿女的身世之感,包括创伤、性别、道德感与国族论述,值得进一步探索。

二、 如何记忆一个令人同情的亡国君王 明思宗崇祯皇帝朱由检(16111644),18岁登基,面对晚明朝政的诸多弊端,虽则慨然有为,忧勤惕励,黾勉操切,终乏真正改革与面对困境的能力。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李自成(16061645)挟民怨而直入北京,崇祯于3月19日自缢煤山,终年33岁。谷应泰(16201690)于顺治十五年(1658)完成明史纪事本末,其“甲申之变”记崇祯于衣前书云 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10]卷79,349 崇祯的临终检讨,除了“罪己”与“罪诸臣”,更提出以“任贼分裂朕尸”来换取“勿伤百姓一人”的遗言。张廷玉(16721755)等人于乾隆四年(1739)修成明史庄烈帝本纪,也记载御书衣襟有“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并许为“亡国之义烈”[11]卷24,355336。崇祯临终愿以自身碎裂来换取百姓的生存,成为文史之士书写甲申明亡最鲜明的印记。

因崇祯殉国而在同一年中出现二份“登极”诏,一是李自成于永昌元年(1644)所颁布,依计六奇(1622)完成于康熙十年(1671)的明季北略载录李自成伪诏,有云 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黯,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肆昊天聿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12]卷23,504 把明亡归咎于朝臣的营私舞弊、祸国殃民,对崇祯的“君非甚黯,孤立而炀蔽恒多”,基本上是同情的,同时也对人民的“咸罹困穷”“未苏汤火”有着“身切恫u之痛”。另一份是爱新觉罗福临(16381661)于顺治元年(1644)十月颁布的登极诏,有“顷缘贼氛游炽,极祸明朝,是用托重亲贤,救民涂炭”等语[13]卷1,1。综上而言,鼎革的这一年,不论是崇祯的临终遗言,或是永昌、顺治的二份登极诏,都表现出为百姓着想的心意。

顺治六岁登极,在位十八年,共颁布三份诏书,顺治十三年(1656)的干清坤宁宫告成诏,有“思物力之艰难,罔敢过用,轸民生之疾苦,不忍重劳”等语[13]卷1,2,仍可见关怀民生之意。而面对前仆后继的南明君臣,尤以郑成功(16241662)多次率战舰北伐,复明的抗争始终不息[14]1418。顺治于十六年(1659)三月分封“三藩”以镇守云南、广东、四川,以冬狩巡行畿辅,驻跸昌平州,道经崇祯帝陵,酹酒陵前,撰祭明崇祯帝文,有云 惟帝英姿莅政,志切安民,十有七年,励精靡懈,讵意寇乱国亡,身殉社稷。向使时际承平,足称令主。o以袭敝政之余,逢阳九之运,虽才具有为,而命移莫挽。朕恒思及,悯惜良深。[11]卷7,3 对于崇祯袭晚明敝政,在位十七年的励精靡懈,终究无力回天而以身殉国,十六年来始终激励着遗民的复明运动,除了许为“志切安民”的令主,有着深深的悯惜,更牵连到有清立国十六年来的久未治,因而于顺治十七年(1660)颁布谕修明庄烈愍帝陵诏书,藉由“历观史册兴亡之迹,考其治乱得失之由,佥以政荒遂干天谴,邦国既隳,士民罔怀”,归纳出君王荒政导致的亡国,很容易就被士民所遗忘。因此,对崇祯的肯定,就在抗清势力的历久不衰中日益强化,云 惟有明庄烈愍皇帝,实治理之究图,惜赞襄之莫逮,以致寇氛犯阙,宗庙为墟。追念丧师,匪因失浴k廾磕罴按耍未尝不恻焉伤心也。顷者两幸昌平,周视明代陵隧,躬亲盥奠,俯仰徘徊原彼当年孜孜求治,宵旰不遑,祗以有君无臣,薄海鼎沸。洎乎国步倾危,身殉社稷,揆诸正终之例,岂同亡国之君。朕于凭吊之余,抚往兴悲,不禁流涕。[13]卷1,34 顺治帝两度躬亲盥奠,徘徊凭吊、凄恻流涕,反复强调崇祯的“孜孜求治,宵旰不遑”,决不是一个“失浴薄巴龉之君”。除了缮治陵寝,又谕工部“严为防护”、“不时严加巡察”[13]卷1,2,可谓系心。同年顺治命立殉难太监王承恩碑,亲撰I祭明内监王承恩文,再度重申 当明季寇讧,海内鼎沸。庄烈愍皇帝励精图治,宵旰焦心,原非失灾主。良由有君无臣,孤立于上,将帅拥兵而不战,文吏g沓而营私,以致群寇纵横,不能奏绩。逮逆渠犯阙,国势莫支,帝遂捐生以殉社稷,而一时戴u垂缨之士,在平时则背公树党,遇危难则且偷生,言之可为太息爰至思陵,念愍皇帝精勤遘乱,亡国非辜,躬奠椒浆,尤悯泣。[13]卷7,67 顺治身为清朝开国君王,对于明朝亡国君王崇祯再三致意,除了藉此批判晚明文武百官的营私怯战、背公树党、苟且偷生,更是倾全力表彰崇祯的励精图治、宵旰焦心、非失德之主、亡国非辜,也就益发显得明清易代所生发的意义,别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由此来看明清鼎革,江山易代,抗清运动实为前所未有的激烈,乃至明亡后三十年,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起兵叛清,次年攻占江南六省,除了名分与权力的争夺,在政治、社会、文化等层面的冲击与变局更是巨大,如黄宗羲(1610 1695)于康熙十五年(1676)作留别海昌同学序,即有感于言理学者“薄文苑为辞章,惜儒林于皓首,封己守残,摘索不出一卷之内”,使得明亡与儒学价值体系的崩毁成为相互纠葛的论题“天崩地解,落然无与吾事,犹且说同道异,自附于所谓道学者,岂非逃之者之愈巧乎”[15]627628绵延几千年的朝代更迭,文人吟咏多集中在朝代兴亡的历史教训,更不乏缅怀忠义之士与故国之思。相形之下,以天崩地解、天翻地覆来形容的明清易代,抱道忤时的士人,既不遇于明,也无法认同新朝,亲历鼎革的身心折磨,固然是处境艰难,即使是崇祯、永昌、顺治都形诸文字的黎民百姓,也共同被抛掷到这一场天崩地坼的乱局中。探讨鼎革易代的时代巨变,不能忽略更为广大而无辜的苍生生存权。

三、 幸存者的余悸乱世沧桑中的儿女故事 甲申之变,李自成陷京,崇祯自缢,清军入关,士大夫殉节从死者,不可胜数。清高宗乾隆四十一年(1776)修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载殉国者近四千人,尚不计入同死的亲族,也非遍行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