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学”研究】别人全部学了自己就没饭碗了

  人的一生,都在围着饭碗转;饭碗在哪里,人就得在哪里。“国以民为本”的古老格言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但后半句“民以食为天”早已经家喻户晓。要不怎么说生存权是最基本的人权呢。什么是生存权?生存权就是饭碗拥有权和选择权。
  饭碗有大小,饭菜有香甜。同样的饭菜,谁的碗大跟谁干;同样的碗,谁碗里的饭香跟谁干;同样的饭碗、同样的饭菜,谁的碗耐用跟谁干。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天理昭昭,其谁曰不然。
  俺在这个单位是个科长,你肯给个处长,自然要到你的单位去;都是当处长,在这里每月挣3000元,到你那里可以挣5000元,自然去你那里;你虽然给俺5000元,但没有保险福利,得病后退休了,得自己掏腰包,谁稀罕去你那里?所以说,金饭碗银饭碗,不如铁饭碗。铁饭碗就是聚宝盆。你病了,把手伸进碗里,能摸出来银子,没等去医院,病就先轻了几分;你老了,碗里的饭取之不尽,直到你不取为止;你呜呼哀哉了,儿女们仍能从中倒出几两散碎银子。
  从前最铁的饭碗是登第,中了举人进士自不必说,即使中个秀才,每月都有几斗禄米,从此不至于被饿死。风水轮流转,现在考公务员是个热门,有的岗位录取比例几十取一,有的甚至几千几万取一,人们仍然打破脑袋往里挤。挤得最凶的依然是读书人,即过去的“士”。有的人毕业了不找别的工作,就在家里闷着学《申论》、《行政职业能力测验》。有消息说我国目前每年约售出五万个博士学位,其中有一半持有者当了公务员。很多人哀叹知识分子择业观念浅薄、浮躁,其实这是不懂饭碗学。放着铁饭碗在那儿,谁稀罕瓷饭碗、银饭碗!公务员工资都涨了一年多了,其他行业不是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吗!
  同是铁饭碗,照样千差万别,有镶银的、镶金的,还有镶蓝宝石、镶祖母绿的。能端哪个,这就要看每个人的造化了。有的哥儿们德才不及中人,却登坛拜将,饭碗光彩夺目,那是因为人家有个好爸爸;没有好爸爸怎么办?嫁个好公公也能行。古人说,人有三不幸,其中一不幸是“因父母之势得美官”,这都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说的。“得美官”的多了去了,谁怎么啦?老子不败,儿女不倒。没有好爸爸、好公公也不打紧,那就学好《下级学》,因人制宜,投其所好,照样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一旦大权在握,只管“要想富,动干部”,“捞金山,搞拆迁”。
  看到以上情形,圣朝遗老们总埋怨世相太乱,年轻人的择业观念世俗化,但我却感到欣慰,因为人们毕竟拥有了饭碗的选择权。在四五十年前,谁想乱可能吗?当时,在西方国家以高福利消灭无产阶级的同时,咱们中国以农业合作化和城市工商业改造消灭了资产阶级;城里人只剩下了两只手,乡下人只剩下了几间茅草房。全国饭碗只有两只,一只在农村,一只在城市;农村的是粗瓷碗,城市的是铁饭碗。两种碗还都用铁链子拴在固定的地方,谁被分配在哪里吃饭,往往就在哪里吃一辈子,给你多少你就吃多少,什么时候给什么时候才能吃;粗瓷的换成铁的犹如做梦娶媳妇,铁的挪个窝也难于上青天。托洛斯基形容这种情形说:“在一个国家成为唯一雇主的国度,反抗意味着慢慢地饿死。那个不劳动不得食的旧原则,现已为一新的原则所替代,即不服从者不得食。”作家张贤亮当时巴望着过上自由的生活,从劳改农场逃了出来,但因没有随身带着饭碗,流浪了没有多久,只好再主动回到劳改农场。
  所以,“饭碗学”核心的核心、关键的关键,是对饭碗的选择权。没有了选择权,人跟马戏团的狗熊也就差不多了。在长白山密林里,你对着一只雄壮的黑瞎子说,你跳个舞,我给你块烤红薯,它一准觉得烤红薯不如你的大腿香。但是在马戏团里,你对一只瘦骨嶙峋的狗熊这样说,他一准给你跳舞。因为它已经没有了选择权,只能“闻鞭起舞”。明白了这个道理,对世界上的很多问题都可以触类旁通。
  可惜很多人对此仍茫然若无所知。在街心公园里常常见到一群发如霜染、背如驼峰的老人,围坐在一起深情地回忆四五十年前的幸福时光:赞叹当时民风多么淳朴,社会风气多么好,群众学雷锋蔚然成风,干部如何廉洁自律……这说明,他们对饭碗学还缺乏起码的研究。其实当时人们就像动物进了马戏团一样,“闻鞭起舞”成了求生的唯一选择;其实在那里别说狗熊了,狮子、老虎还不是照样乖乖的!所以,在热火朝天的群众运动和干部清白自守的背后,隐藏着的不是淳朴,不是觉悟,而是别无选择的恐惧。
  尤为可叹的是,有许多担爵受禄、腰金衣紫者,至今仍把四五十年前的做法视为治世的圭臬,动辄组织人发什么倡议书,或是组织英模报告团,他们可能以为人们仍会像当年学赶先进一样,上级一号召群众便雷厉风行,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殊不知,动物早已经走出了马戏团,“闻鞭起舞”已经是过去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