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人生]人生迟暮

  阿萍与老何自小是邻居,从青梅竹马到郎情妾意,在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人们当中,也算是有爱情的婚姻。阿萍在家排行老三,上头有哥哥姐姐,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在那个家里,她既无哥哥姐姐的显要位置,又乏两个妹妹的乖巧伶俐。即便天生美丽,却也得不到家人的重视。阿萍的美就难免带了几分瑟缩和呆板。老何出身农村贫户,5岁才被远方亲戚收养来到上海,成了阿萍的邻居。同阿萍在家里的地位一样,老何也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孩子。养母待他好或者不好,完全视当时当天的心情而定。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寡妻是很难有好心情的。老何在逆境中迅速长大,练就了一套鉴貌辨色、吃苦耐劳的功夫。
  两个在夹缝中成长的少男少女相爱了。得不到家庭的支持和资助,两个人的生活能力倒也迅速提升。阿萍家里有海外关系,自然谋不到什么好工作。街道工厂成了她唯一的出路。老何刻苦自学,成了一家大厂的技术骨干。之内的年代,随工厂到了大西南。那些年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路上了。
  三口之家终于团聚之后,蜗居10平米的小房间多年。儿子长大了,有了一份好工作。老何的技术得到认可,有了不少兼职机会。家里买了第一套房子。然后,有了第二套,第三套。
  分居和蜗居的岁月终于结束了。一般人看来,如今该是夫妻俩物质最丰富、心情最逍遥的好日子。好日子里却出现了不和谐音。经过岁月的磨砺,两个人的相貌发生了不对等的改变。年轻时候因为自然美,阿萍不太注重修饰打扮之道,那个时候素面朝天她也是美的。进入中老年之后,依旧素脸素衣的她,颓态度毕现。如今的她,居然还不及当年中下等姿色的同龄女人。老何则因为工作顺心,受人尊敬,越来越精神,越来越自信。某次老何偶染小疡,住进医院,阿萍去探病,被老眼昏花的病友认作老何之母。阿萍为之气结,老何却更加自信爆棚。
  更要命的是,老两口在合作多年之后,忽然开始正视彼此,发现两个人性格严重不合,价值观不同。茶米油盐的烦恼远去之后,精神困扰来袭击这对老夫老妻了。阿萍甚至很没心没肺地抱怨,还是以前苦日子好!
  老何的弟弟、弟媳来上海看病。他们在老家办厂做生意,家庭资产是老何家的几倍,便有了从精神上压倒城里人的潜意识。弟媳嫌城市里空气不好,嫌他们90平米的房间太小,继而嫌阿萍烧的菜量太少、饭太软、汤太淡。农村来的弟媳看电视时握着遥控器,完全不顾主人意愿。更可气的是,老何为在家人面前愈加得瑟,经常给阿萍脸色看。更可气的是,夫妻俩一吵架,弟媳立刻以老何家人的身份出来劝解,弄得阿萍气上加气。弟媳一早起来跟着老何学打太极,饭后主动削水果给在房间里上网的老何送去,一边还教育阿萍:“对男人,要体贴要耐心。”阿萍反唇相讥:“我是老实人,不会花里胡哨的东西。”内心不觉为自己被一农村妇女教育驭夫术愤愤然。
  捱过两个星期,客人告辞,电视遥控器终于回到女主人手中。《潜伏》其时正热播,两个人难得温馨地一起品茗观剧。看着看着,阿萍来气了,她老何的弟媳像极了那个勾引人的晚秋。晚秋出场,她就忍不住骂,“这个女人不要脸!”平常言语木讷的老何这一刻反应很快:“翠萍没文化,老公不喜欢的。”阿萍念书的时候不是个好学生,成绩不好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一场大吵,居然因《潜伏》而起。
  一夜无眠的阿萍第二天告诉亲友:我的心已经彻底死了。老何则声称:我同阿萍已经在精神上离婚了。两位年近七旬的老者,从来不曾用这么文绉绉的语言谈过恋爱。如今,居然开始谈起精神与心来了。亲友们劝慰开解之余,不觉失笑,谈起曾经共度时艰而毫无怨尤的这对老夫老妻,大家只能套用一句俗话:都是金钱惹得祸。困窘的时节,大家忙着抱团挣钱,来不及观照内心。富足的时候,人们才有心有闲打量精神世界。或者,这就是人生。阿萍与老何继续探寻继续争执继续烦,亲朋们也渐渐习惯了他们的诉苦电话。或者,这就是完整的人生……